铁门关散记
方承铸
“绝壁危岩镌晋月,金戈铁马入巴州。”是对铁门关最好的描述,凡是来过巴州的人,都要到铁门关去探访那段历久弥新的历史。
周末的一个早晨,准备好野炊的器具和食品,带着家人一同向铁门关进发。
汽车由铁门关路经驻军医院转弯至水电处向东,便进入了天山南麓一峡谷地带。峡谷两侧,裸露着褐黄色、铁青色、灰黑色躯体的山岩默然不语,像肃立千年的铠甲神兵。当公路开始沿孔雀河向怪石嶙峋的大山深处延伸时,眼前呈现出了极富新疆特色的地貌:河边及漫滩地草木葱茏,而紧邻的山体却几乎寸草不生,看不见一点绿色。经过一座桥梁和牌楼后,一座红色的飞檐斗拱建筑出现在前方,这就是铁门关的关楼。
据考证,铁门关,位于古丝绸之路中线新疆巴音郭楞蒙古自治州首府库尔勒市西北约8公里处。铁门关建关于西晋时期,《明史·西域传》记载:该处“有石峡,两岸如斧削,其口有门,色如铁,番人号为铁门关”。近代人谢彬在其《新疆游记》中对铁门关做了“两山夹峙,一线中通。路倚危石,侧临深沟。水流澎湃,日夜有声。湾环曲折,幽邃险阻。时有大风,行者心戒,有一夫当关之势”的细致记载。铁门关不仅居孔雀河上游峡谷出口,而且扼守南北疆交通要冲,战略地位不言而喻。因此在被人们称为二十六关之一或“天下最后一关”的同时,也被称为“两疆锁钥”。
下得车来,看见这座仿古建筑高悬的匾额上书写着“将军楼”三个字。本想近前看个究竟,却见拒客的大锁牢牢锁闭着大门,只得作罢。回首间,眼光扫过路旁两辆破烂不堪的木轮车。开始没什么感觉,但正准备迈步时突然意识到,那应该是为展示古丝路历史而特意放置的。走上前细看,木轮车已经很破很旧。这里说“很旧”,是因为那车架、车轮的枯白色,明显昭示着经受过日光的长期暴晒。这是后世制作的仿制品,但看到它,依然让我对千百年前的丝绸之路来了一番联翩浮想:嘎吱行进的车辆穿越峡谷;负载商品的驼队马群叮咚而行;来自中亚、西亚乃至更远方的高鼻深目、髯须飘飘的胡商与来自江南水乡的客商相遇相别;锦缎、瓷器、白玉的光华映照着山峰,龟兹古乐的旋律相伴着篝火在孔雀河边彻夜不息……
随后,走进了将军楼南侧的岩壁旁,看到了布满了字体各异的石刻。在“襟山带河”大幅石刻前便停住脚步,这幅石刻是清光绪十三年(一八八七)十月,清军攻克铁门关,侵略新疆、残害人民的侵略军头目、人称“中亚屠夫”的穆罕默德·雅霍甫(汉名阿古柏)因惊惧而在库尔勒自杀。为庆祝新疆从侵略者的铁蹄下重归清政府管辖,也为了纪念攻克铁门关战斗的胜利,清军将领刘锦棠特意题写了“襟山带河”四个大字。瞻仰着气势雄伟的勒石,不由感叹尘封中的历史竟然如此清晰,以不朽的存在给后人以启迪和教益。
从将军楼西行不远,灰墙红檐的关楼就映入了眼帘。从地势上看,关楼真是“襟山带河”,南边的关墙与霍拉山岩壁连为一体,北边的关墙横切孔雀河岸,关楼与两山夹一河的险峻地形浑然一体,的确称得上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这座关楼是后来新修的。原先关楼上刻的是“铁门关”三个字,不知道什么时间上面的字又换了。我抬头望去,果然关楼上镌刻的是“丝路雄关”四个字。看到此,心里有点疑惑:“铁门”是关的古名称,现在改成“丝路雄关”,这样改动合适吗?古迹是历史的遗存,贵在年代的“古”和承载历史信息的“迹”,应当最大限度保存其原貌。根据历史记载或传说去搞所谓的“原址重建”之类,或许已经与历史原貌相去甚远了,如果再按照当下的需求去生发,按商业化的思维去变幻,这些新“古迹”能得到多少人的认同,又会有几多的价值呢?
带着疑惑走进关楼拱门,应景般来回看了看门洞壁两侧悬挂的木雕。南侧门洞壁上悬挂着的是一幅看去破旧但线条流畅的艺术作品,太阳、森林、河流、雄关等构成的自然界和人们的生活和谐相融,传递着一种宁静安然的韵味。北侧门洞壁悬挂着一幅书法木刻,是唐代著名边塞诗人岑参途经铁门关时所作的一首《题铁门关楼》:“铁关天西涯,极目少行客;关旁一小吏,终日对石壁。桥跨千仞危,路盘两崖窄;试登西楼望,一望头欲白”。诗文看似语言浅显而又意蕴别样,让人在默读时,体会到诗人隐藏在近乎白描语言之后那无法言表的复杂心态。
来到关后的岩壁旁,关口令人震撼的险要形态蓦然显现在眼前。宽度百米左右的峡谷两侧是绝壁悬崖的霍拉山与库鲁克山,两山夹峙的谷底是奔流的孔雀河。河岸紧挨着南侧的霍拉山岩壁,篆刻着“丝绸古道”描红大字,这几个字的风格与前面四个字截然不同,是那种较为古朴的隶书,并带着一股小篆的气息。前面的小道就是古时的丝绸古道了,那是一条不过两米宽的曲径,沿山崖壁根蜿蜒而去,如铁的碎石岌岌可动,无论多小的风吹来,都会让人担心石滚坡坍。当年叮呤当啷的骆驼队早已不见了踪迹,三三两两的游人手举着长枪短炮,贪婪的扑捉着眼前的美景。
难怪唐代诗人岑参登临铁门关城楼曾赋诗道:“铁关天西涯,极目少行客。关旁一小吏,终日对石壁。桥跨千仞危,路盘两崖窄。试登西楼望,一望头欲白。”这真实生动地描绘出昔日铁门关的险峻和荒凉,今日早已荒凉不再,即使回望关楼,那络绎不绝的行人仍然可以让你感受到古道的喧闹。
继续行走在棱角分明的碎石上,山崖依旧犬牙交错,欣赏着蓝天、白云、绿树、碧水和这雄浑的巨石、山崖,突然妈妈一声惊叫吸引了我的注意,居然在沙地上发现一只缓缓爬行的螳螂,如果不在意,一定会以为那是一片掉落的树叶。
又走了二百米,前方出现了一座蓝色小铁桥,桥头一家三口维吾尔人好像是观看桥头的巨石并寻找拍照的景点。穿过小铁桥,我们来到又一片绿荫中,那是青杨巨大的树冠撑起的巨伞,柏油路面,路边扎起一人高的铁丝网篱笆,它的出现将路面与青杨林分成了两部分。路边的人家种植的蔬菜、花卉煞是颜色鲜亮,我忍不住按下了快门。
路边是一处香梨园,市郊的香梨园已花谢花落,而此时的香梨园则是梨花盛开,满园春光令人心旷神怡。香梨历来是不可多得的出名水果,特别是库尔勒本地产的香梨皮薄肉细、汁多甜酥、清爽可口,香味浓郁。据说,这里还有当年唐僧三个徒弟偷吃的人参果树。所谓“人参果”,就是库尔勒香梨。本地人吃香梨都是不吐核的,要像吃红薯一样横咬竖嚼,连皮带核一同吃掉。皮是绿色的,没农药;核是中药材,肠炎胃炎不治而愈……倒真像是人参之果,怪不得唐僧的三个徒弟禁不往诱惑、顾不上体面“偷吃”呢!
又走了几十分钟,我们走下路基来到青杨林的尽头,摇摇晃晃的跳过孔雀河中的几块大石块,来到河中间的一棵柳树下,决定在此处栖息,我从后备箱中搬出烧烤用的炉具,妻子则拿出户外垫铺在树下,摆放着水果和所带食品,儿子也脱了鞋子来凑热闹,我很快找到了可以烧烤的地方并点着了火,那是以前来烧烤的人留下的“遗迹”,正好方便我们使用。
我们栖息的地点位于孔雀河中间的一片小岛,一边是高耸的山崖,一边是山边的柏油路,那是通往电厂大坝的唯一通道。电站大坝的下方,远远望去,公路时而依偎着孔雀河,时而又紧靠着山岩,沿途风光雄浑大气而又灵秀旖旎。河边的青杨手牵手站成排排绿色的屏风,高大伟岸的身躯让人肃然起敬;枝条繁密、叶色泛银的沙枣树挤挤挨挨地依偎在一起,遮挡着身后从峡谷中,奔泻而出的山风;树干粗壮的老榆树、大柳树,带着西北汉子的狂放,或毫无顾忌地倾斜、或恣肆酣畅地舒展,浓密的枝杈在道路上方搭成一段段令人惊叹的凉棚。这种野趣天成的景色已是多年未见了,感叹之余不由想起了一副盛赞山水美景的对联“青山不墨千秋画,绿水无弦万古琴”,我觉得用来形容这里实在是很贴切的。
妻子简单的清洗了烤肉签就忙乎着串起肉串来,我很快将燃尽无烟的炭火放在烤炉内,将穿好的羊肉串放在烤炉上烤制,在一翻烟雾缭绕和烤制羊肉的油脂滴在炭火中发出嗞嗞的声响中,散发着金黄、酥软、诱人的羊肉串便出炉了,儿子迫不及待的拿起一串烤羊肉串,三下五除二的解决掉。半小时后,我们已开始拒绝所有的食物了,肚子里填满了羊肉串,烤辣子、烤火腿、饮料,才发现馕饼和旺旺雪饼居然没动一块,看来准备的食物有些过量了。
吃饱喝足后,儿子从包里拿出一个黑色垃圾袋,让我们将自己烧烤产生的垃圾带走,说是,我们梨城人,要时刻养成保护环保习惯。
经过商量,我决定陪妻子、儿子爬上去公主墓,儿子显然是对爬山兴趣极高,迫不及待的跑在最前面。看着妻子和儿子在前面爬山,我不禁想起了毛主席那句“世上无难事,只要肯攀登”,惊羡于大自然的神奇的同时,又感于人类是多么的渺小,又是多么的伟大啊。
大约用了30分钟,我们爬到了山顶,才真正体会到了“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那种意境,举目远望,铁门关水库尽在眼底,大坝上“许身电业平生志,衣带渐宽终不悔”几个大字清晰可见,这座拦河大坝,是由时任新疆军区司令员的王震率领水利专家于1960年2月水电站开工建设,1966年8月18日正式发电的一项重大民生工程,开辟了巴州有史以来用电的新纪元。
随着目光前移,远处,塔什店水泥厂冒着青烟,如果不是长焦镜头协助,我怕是难以看清那黑点是什么了,这也是我比较青睐长焦相机的原因,它的确解决了很多我视力不及的难题。
稍作休息,我们来到公主墓,这里有一个凄美的爱情传说。相传古焉耆国的国王有一个美丽的女儿卓赫拉,这个美丽的公主没有看上王公贵族,而是爱上了善良的牧羊人塔依尔。阴毒狡诈的丞相卡热汗发现后,挑唆国王派人抓回塔依尔,并准备即刻将他处死。卓赫拉知道后,运用自己的聪明智慧救出心上人,连夜骑马出逃。当卡热汗的追兵越来越近时,一对恋人在铁门关骏马失蹄,连人带马落入深涧……马蹄声消失了,恋人生死相依的身影消失了,只有清冷的寒月和千古流淌的孔雀河水把这个悲情的爱情故事从遥远的过去讲述到现在,让每一个倾听的人动心动容。为了纪念这段凄美的爱情,也为了怀念那对为自由和爱情献出生命的恋人,后人把他们合葬在马失前蹄的山梁顶端,将这处山梁改称公主岭,并修建了以他们的名字塔依尔与卓赫拉命名的“麻扎”(墓地)。其实,无论古今,无论种族,爱情都是人类生活的一个永恒主题。那些或华美、或温婉、或凄丽的故事、传说,不正是人们向往美好爱情、追求大美之德的精神寄托吗?
儿子早已失去了上山时的兴奋,甚至连抬脚下山也极度的不愿意了,他赖皮的想要我背着下山,考虑到安全因素,再加上我想让他多历练些,只好用些鼓励的话让他自己下山,最终用了20分钟下到山脚。
俗话说的好,“上山容易下山难”。其实,对于这座山,无论是上山还是下山,都颇不容易。在下山的一路上,碰见不少徒步登山者,他们汗流浃背,衣服、裤子全被汗水浸湿透了,但依然执着的前行着,最使我感动的是,一位四十出头的中年男子搀扶这一位六十多岁的老人,看样子是一对母子,母亲脸上始终挂满了幸福的笑容,他们走走停停,走累了,便坐在台阶上休息一会,儿子从背包中拿出自带的保温壶,从壶中倒出一杯热水,递给母亲,母亲疼爱的谦让着让儿子喝,这种情景,令我为之动容。想想远在千里之外的父母,我的内心感到了万分的愧疚,同样是年迈的母亲,同样是母亲的儿子,自己却为了父母做了多少呢?
游完铁门关景区,已是黄昏时分,我们踏上了返回的路。虽然西坠的太阳还在从山峰背后射出缕缕穿云而出的光线,在略呈暗蓝的天宇勾画出奇异而瑰丽的画面,但峡谷中的光线已有了些许黯淡。回头望去,暮色渐浓中,高坡上古代屯兵的遗迹影影绰绰,山峰的铁青色愈发凝重,如同一道无法逾越的铁青色屏障。迤逦西行的古路就像一条越来越细的白线,最后一拐,消失在了大山无尽的褶皱里。
妻子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禁不住地感叹历史沧桑,这份沧桑应当是铁门关景区最真实、最吸引人的精髓所在。千百年的岁月,足以让拱卫雄关的崖壁风化坍塌,让车流滚滚的峡谷破败荒芜,让恒古奔泻的河水欲流又止,但历史之所以真实不正在于此吗?冥冥中,似乎看见那崎岖狭窄的小路上,正行走着久远以前通西域的张骞、饮马孔雀河的班超、诛杀匈奴的陈汤、游历西域虔心求法的唐玄奘、被贬新疆寻水屯田的林则徐、收复新疆的左宗棠以及率大军进疆、开拓屯垦戍边千秋大业、指挥在孔雀河拦河筑坝修建南疆最大水电站的王震将军等等……那些已经逝去的身影就鲜活地矗立在眼前,那些喋血鏖战的呐喊也仿佛就在不远的岩壁下回响,让人身处这苍凉的峡谷中却遐思如潮。
回首西望,铁门关关楼已经隐没在四起的暮色中。虽然只是匆匆一瞥,心中却充溢着无尽遐思。拂去漫漫尘沙,才能倾听到蕴含在那山、那水中的久远律动,才能从荒芜寥落中回味千百年前丝绸之路的文明、文化交流的辉煌,才能体会无数代守关人的甘苦、才能感受固边守防对国泰民安的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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