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 型 的 绿 洲
光秃秃的丘相连咧──,黄漠漠的天无边……
多么熟悉的旋律!秋风萧索,满目荒凉,幽咽的唢呐声如泣如诉, 恍若无数根轻轻颤抖的丝线,飘绕在沙丘零乱的枯草间, 编织在我童年的梦幻里。
当年, 爷爷一曲缠绵悱恻的《黄沙调》吹遍了这片起伏的沙丘, 优美动听的唢呐声令丘外种地的乡亲们放下了手中的活计,瞪大被黄沙刺红的眼睛翘首聆听, 许多姑娘也羞涩地偷偷瞄几眼。后来, 有一位并不美丽但温柔贤惠的姑娘成了我的奶奶。
三年前的春天,爷爷从山东高密经济开发区退休回家, 乡亲们为他摆酒庆贺。正当人们喝酒的时候,突然刮起了大风, 狂风卷着黄漠漠的沙土,象一头猖狂的怪物, 天和地都被风沙搅得一片混浊,风恶狠狠地吼叫着, 像大海的涛声那般汹涌。人们顿时失去了喝酒的兴致,一个个紧闭了嘴巴, 无奈地望着外面的世界。直到傍晚, 狂风带着最后的余威渐渐远去后,人们才慢慢地长嘘了口气。
太阳懒洋洋地落到山后面, 村里突然传来一个女人的哭声,有人捎来消息说:张婶家的麦田全部被黄沙淹没了,夜色已深,那撕心裂肺的哭声还在冷寂的夜空里回荡, 爷爷和众人止不住叹气。张婶是寡妇, 和她相濡以沫的丈夫在三年前得了胃癌,张婶为给男人治病,借了很多钱, 但男人最终还是没有治好, 如今欠下的钱成了无法堵上的窟窿。
那天晚上,爷爷带了些钱去张婶家探望, 张婶已经一根绳子吊死在了屋梁上!土炕上, 她那刚满两岁的女儿已经睡熟了,鼻翼不时轻轻地翕张着, 稚气的脸上浮现出甜甜的微笑,看着看着,爷爷已是老泪纵横……
第二天,天还没亮, 爷爷便带着这些年他辛辛苦苦攒下的工资去了毛乌素沙漠。家里没有一个人阻拦他。 七天后,一辆130汽车停在了家门口,车上装满了成捆的沙柳苗和成包的花棒种子。爷爷从车上下来, 眼里布满了红红的血丝。
在那个春天, 爷爷和家人天天在沙丘上忙着植沙柳、种花棒,每逢双休日,我也参加他们的劳动。很快, 附近村里的群众都争先恐后地传开了一个好消息:“一位退休老人要把沙丘变成良田啦!”
一个晴朗的日子,爷爷带着我到了沙丘上, 沙柳已经吐出嫩黄的枝条,花棒也发芽了, 爷爷用他满是茧子的大手象当年爱抚我一样轻轻抚摸着这些幼小的生命, 脸上绽放出心满意足的笑容。我们躺在沙丘上, 极其快乐地望着白云在蔚蓝的天空中流动。
有一天,爷爷刚要出门, 天空中突然涌起了厚重的黄色阴云,他叫声“不好”, 便迅速招集了家人拿着大块大块的雨布向沙丘跑去,没等赶到沙丘, 鸡蛋大小的冰雹从天砸下,爷爷眼前一黑,一头栽倒在地……
乌云笼罩了整个世界, 沙丘上落下了无边无际的黑色帷幕,一切变得销声匿迹,仿佛什么都不存在, 只有一片令人恐惧的漆黑和死寂。
从那以后,爷爷一病不起,吃什么药也不管用, 一天晚上,在一盏睡眼惺忪的灯笼闪烁的昏光里, 爷爷走完了他短暂的六十一个春秋,匆匆离开了人世。
按爷爷的遗愿, 家人把他埋葬在一个最大的沙丘边,出殡那天,纷飞的雨丝、 飘散的纸钱夹着一曲催人泪下的《黄沙调》送爷爷上路,泪眼朦胧中, 我看见起落的纸灰化作黑色的叶子和花朵……
在一个冬夜, 我梦见爷爷痛苦地大喊:“我看不见,我眼前全是黄沙……”。我醒了, 轻轻擦去脸上的泪水和额头上的汗,穿好衣服,走出门去, 这是我记忆中最寒冷的一个冬天,寒风刮到脸上,象刀割一般, 不知不觉我走到爷爷墓前,在那里良久良久地伫立着, 一钩孤寂的残月照耀着无边的沙丘,凛冽的北风刮乱了零星的枯草, 几棵憔悴的沙柳在风中簌簌发抖。远方隐隐传来唢呐声, 幽幽咽咽的声音在沙丘枯草之间一片片白茫茫的霜光中飘然流逸,使这里显得更加沉寂荒凉。
这年,我采下了一包珍贵的花棒种子。
冬去春回,大地复苏, 我带上爷爷曾经用过的镢头来到了沙丘上,怀着亢奋的心情拼命地挖着黄沙, 汗水顺着下巴无声地滴落……直到傍晚,在那个最大的沙丘上, 我终于种出了一个巨大的心的图案。月亮升起来了, 新月的光辉挟带着沁凉的夜露无声无息地泼洒在我身上, 象爷爷的手那般温柔。
清明时节,我又一次来到爷爷墓前, 深情地凝望墓后那片日夜惦念的热土,浓雾混混沌沌地飘绕弥漫在沙丘上,使我看不太清。
远方传来唢呐声,还是那首《黄沙调》, 吹唢呐的人极尽渲泻,嘹亮的唢呐声响遏行云, 仿佛倾诉着他对黄沙无限的积怨。听着听着我已热血沸腾。
恍恍忽忽中,雾散了,云开了, 连绵的沙丘豁然坦露在无限温柔的春日之下,一条小溪在沙丘边涓涓流淌, 鹅黄的沙柳林里群鸟在欢唱追逐, 花棒舒展开绿油油的叶子畅饮着甘露, 繁密的野花绽开了美丽的笑嫣点缀在萋萋芳草间,在无数粉红、梨白、紫蓝的簇拥下, 起伏的沙丘恍如一个色彩斑斓、如诗如画的海洋。
那是我魂牵梦绕的绿洲!
投稿:刘志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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