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习期间,回了趟家。回家的时候,总爱去西边山逛逛,去看那里的枫树林。大人们总不希望自家的小孩去那里,因为他们说那儿阴气重。这也是有些理由的,毕竟西边山是坟场。
这次回家,我又去了趟西边山,走进了深秋的枫树林。那林子好似知道我要来似的,刚到枫林的边缘,它们就在风的带领下欢呼我的到来。深秋的树林里铺面了一层厚厚的落叶,脚踩上去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这响声让我想起了大头益。因为我们曾一起在这儿捡柴火,摘野果子和映山红。
他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呢?我不曾知晓。现在想来,他总爱穿着一件袖套浓重,衣服其他部分颜色较浅的紫色衣服,那是一种很迟钝的颜色,似乎还有些呆板。他头发是黄的,是一种人站在阳光下而旁人在其阴影下看到的镀金的黄颜色。
我似乎比他小差不多三四岁的样子。据大人们讲,他曾经死过一回。大概是在他六七岁的时候,因他患有先天性心脏病,那段时间的某天,不知是他是发病还是怎么的,心脏突然停止了跳动。人们都以为他死了,于是就为他举行了葬礼。就在葬礼的那天,人们准备盖棺的时候,他忽然推掉了棺盖,从里面爬了出来。当时村里人惊异的不得了,都以为是诈尸。后来他就这样一直活了下来。此后,村民们把这事儿当做了笑谈,连小孩子也不放过这种好机会,见到他,就狠狠地嘲弄了一番。
记得那会儿,他、他妹妹和弟弟、我、还有村里的几个其他的小伙伴一起去西边山放牛。那是个五谷丰登的时节,黄澄澄的稻子在阳光下闪耀着诱人的金光。在枫树林里,我们各自分工,不一会儿就在山上的一个空地生起了火。看着火势见长,我们却百无聊赖。忽然,大头益有了个主意,于是我们一个个的又跑到别人家饱满的稻田里,欢欣鼓舞地扯起了稻穗,之后就把稻穗放在火上烤。顿时,黄澄澄的谷子在火的热情里开出了花。我们都觉得那谷子像在笑,在咧咧地绽放一颗颗白色的笑容。随即,大头益便用手捻起了一颗,放进了嘴里,然后笑着对我们说:“蛮好吃耶!”到现在我还记得他笑时露出的黄白黄白牙齿上的清晰的草木灰。于是,我们一阵疯抢。大头益抢到了最多,之后还抢了我和另外一些小朋友的。我们当时都是敢怒不敢言的,因为他比我们大。
之后,我就去县城上中学了,跟大头益也没太多交集,只是依稀听到过有关他的一些传闻。说他喜欢偷窃,说有一次,他到别的小朋友家里去玩,偷了人家50元钱,那在当时,还是一个不小的数目。于是小朋友的家人跑到大头益家去闹。而大头益被他爸妈一顿暴打。说他嘴很馋,馋得要命。家里没有吃的就喜欢去偷钱买东西吃。为此,他也尝了不少竹鞭烤肉的滋味。
记得有一次,我从学校回来,在村里碰到了大头益。我们彼此都打了招呼。他还是穿着那件紫色的衣服,步履蹒跚,看起来更加沉重了。
随即他便问了我一个我问题:“听别人说你读书很聪明对么?”
“还好吧。”我有些尴尬的回应道。
“那我问你,白色的鸭子为什么喜欢在圆桌上跳舞?”
“什么?”我愕然地看着他。
“这算什么问题?”我闪过一丝不屑的眼神,离开了。
初二那年放暑假的时候,我又回了家。在家呆了许久,我跑去找村里的小伙伴燕子玩。当时我们就去了西边山,看到了枫树林,我和燕子都谈到了以前在这里玩耍的情景。说着说着就谈到了大头益。
于是,我就随口说了一句:“好久都没有看到大头益了。”
“你还不晓得啦,大头益在上个月就死了。就是你这个学期在读书的时候”
“什么?”我惊讶地看着她,“怎么就死了呢?”
“他本来也该死了呀?先天的心脏病能活多久呢?”燕子漫不经心地回答说。
“我跟你讲。”燕子忽然变得兴奋了,“你是不知道,大头益不是很馋吗?但他快死的那些天,他的妈妈给他买了喜欢吃的东西,结果他都没有吃,奇怪吧?”
说着她便哈哈大笑起来。
“是吗?”我有些不知所措的陪笑着,好像还沉浸在刚刚的震惊当中。
“那些天哪,他的血居然是黑色的,听说他不小心划破手时有人看到的。”燕子这样说着,带着一种闲时的谈资的味道,但她也显现出了惊讶,像是在为了使我更惊讶一样。
不过大头益确实没什么让人接受的地方。然而这并不妨碍我想到他。当时他是那样强势,而对待比他强的人,他又是那样猥琐。他的笑,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狡黠。
不得不说,他给我的童年注入了一丝苦涩的快乐。那些紫色的,金色的,灰色的记忆还在我童年的天空里涤荡。
白色的鸭子为什么喜欢在圆桌上跳舞?我再也没机会知道了,因为他再未曾从棺木里爬出来过。
此刻,我抬头,静静地望着这片枫林,微风中的落叶在空中簌簌的飞舞,摇曳,在血色夕阳的映衬下显得分外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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