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到我家,妻就悄悄拉了拉我的衣角,凑在我的耳旁说:“没想到,咱家还有许多宝贝。”我一头雾水:我家世世代代祖祖辈辈都是穷苦农民,哪来什么宝贝?看我惊愕的模样,妻指了指堂屋角落挂着的几双草鞋,扑哧笑出声来……
草鞋当然算不上什么宝贝,但我们一家对它还真有着特殊的感情。
小时候,家里很穷,为了不让父亲光着脚上山下海,每逢阴雨绵绵的日子,母亲就抱来一堆稻草,开始为父亲编织草鞋了。母亲有节奏地搓动着稻草,稻草就像指挥家手中的指挥棒般有规律地跳动。我总是喜欢盯着那在母亲面前跳跃个不停的稻草看,总是不明白母亲到底有怎样的神力,让那干枯的稻草在她的手中乖巧得如此听话……搓动稻草的“嗤嗤”声不断从母亲手中流淌出来,就像一支永远也唱不完的动人歌谣。我不记得曾多少次在这歌声中熟睡在稻草堆旁,只知道一觉醒来,面前总是摆满了一双双崭新结实的草鞋。
然而,再结实的草鞋在父亲的脚下要不了三五天,不是伤筋断骨,就是脚跟底磨出了个洞。
每天一早,我还没起床,父亲就穿上草鞋不知忙碌在哪块田头地尾了,常常到了吃饭时间也迟迟不归。很多时候,母亲见我瞅着快要凉下来的饭菜不断咽口水时,便叫我一个人先吃了。黄昏时分,父亲喜欢坐在门前的青石台阶上,脱下破烂不堪的草鞋,把它拎在眼前上下左右仔细打量一番,确认它已无法再发挥余热时,便直起身来,一边用力把它甩到门前的那片橘园里,一边不无惋惜的叹道:“唉!从泥土中来,该回到泥土中去啰。”难怪,这片橘园虽没见父亲正儿八经施过肥,但每到金秋时节,黄澄澄的橘子依然会压满枝头。
多少年来,父亲用一双又一双草鞋换来了全家的丰衣足食,为我家立下汗马功劳的草鞋也该光荣退休了。母亲看着村里的人都告别了草鞋时代,便也为父亲买来了一双崭新的解放鞋。没想到父亲连大小都没试,一摆手说:“这鞋太滑,还是草鞋好。”任凭母亲如何劝说,父亲就是不依。看着父亲一副非草鞋不穿的模样,气得母亲骂出声来:“老头子,这么喜欢草鞋阿?在你百年之日,我什么都不让你带走,就在你身边放上几双草鞋吧?”
父亲一听,乐了:“好呀,草鞋,巴山着呢。”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