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乡村的春节,早就想写点什么了,也许是乡村的根连着我的血脉,常常思念起在老屋与亲友欢聚的那种感觉,总是莫名地幸福和庄重。
乡村的春节是一步一步走来的,是在孩童的期待中、在成年人的平淡中不期而至的,到了小年那天,它就是小跑着来的。
小年那天,家庭主妇们就像约好了似的,一窝蜂地都抢着去赶墟。那只有百十米长的街道上挤满了老老少少的人群,肩摩肩、脚磕脚,商家的招呼声、大人小孩的喊叫声、汽车的喇叭声相互纠结着,好一派“街巷行人稠,车喧店铺闹”的喜洋洋氛围!
街道两旁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商品和农产品,从小街的这一头一直摆到了小街的另一头。在大大小小的超市里,人们的购物有点近乎疯狂的状态了,无论价格多贵,进去了必是大包小包地提出来。改革开放三十年了,大部分家庭都步入了小康生活,一般人家都有那么数万元的存款了,过年吧,就图个吉祥和热闹,尽管有点浪费也在所不惜。想想三十年前,街上基本上是冷冷清清,除了一些蔬菜外,鸡蛋都少有,肉类是绝对少有,人们只能到供销社去买点年货,最多只买斤把糖果和饼干,给孩子扯几尺粗布做新衣服,不像现在,四块钱一斤的白菜也抢着买!
乡村的春节,最注重的是那个过程,就如现代工业的流水线一样,有着严谨的先后顺序,祭祖、吃年夜饭、守岁、拜新年、闹元霄。
一般的情况是,小年后,家家户户就开始打扫卫生了,这个工作主要是由家庭主妇完成。在我的家乡,那个小山村,年轻的主妇们都喜欢把自家的碗柜桌椅等搬到村口的小溪边洗涮,当然,她们除了愉快地忙碌着,嘴巴也没闲着。老公挣到了钱的主妇则脸泛春光,说话的声音也响亮,老公没挣到多少钱的主妇则比较低调,小溪的上空弥漫着快乐,也弥漫着一些飞短流长。
腊月三十的早上,通常是母亲早起,做好年糕,擦干净桌子碗柜,准备好各种年夜菜。三十这天是不吃早饭和中饭的,无论肚子多饿都不吃,只吃年糕,这是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临近中午时分,不知哪家的鞭炮骤地响起来了,祭祖仪式开始啦,这是乡村春节中最浓重的一笔。
祭祖仪式是由男性长辈率领着男丁完成的,一般是由本房的族长公领头,实质是祈祷列祖列宗保佑整个家族人丁兴旺四季平安。
祭品是鸡、鱼、肉、豆腐,和一壶水酒。先去祠堂拜祖宗,再敬土地公,次之敬家神,每一处都要上香、燃爆竹、递酒三巡,整个过程是十分的严肃和庄重。出发之前,长辈都要告诫跟随的小孩不可高声大语,不可乱说话,甚至走路的脚步都要轻微。可见我们的先人对上苍是如何的敬畏,是如何的感恩!初一那天我跟几个村民一起喝茶聊天,就谈到了感恩的问题,令我惊讶的是,除了几个老年村民对上苍对政府尚存感恩之心,八、九十年代出生的年青人几乎不知感恩为何物,近十多年来,人民政府为百姓做了很多实实在在的好事情,新农村建设、免除农业税费、医疗保障、非农社保、农业补贴等,都是大快人心的民生工程,可是为什么那么多人竟然视而不见呢?社会上的一个谣言却能引起那么多人的广泛传播,直至聚众闹事甚至围攻政府机关,我真不知道这些人的感恩之心哪里去了,一个人没有感恩之心何以立于天地之间?一个民族没有感恩之心何以立于世界之林?
年夜饭是乡村春节最富亲情的一笔。
为了这顿晚餐,当家的男人或者女人是颇费了一番心思的,老早以前就着手了菜料的采购工作。老祖宗传下来的风俗是,猪肉、鸡、鱼、大菜、豆腐、芋头、冬笋各一盘,是必不可少的主菜,且家家户户都是如此。吉祥如意、年年有余、福如东海、四季平安就是这几个菜千百年来所蕴含的意义,是淳朴的乡民对生活最美好的祈望。至于上多少个菜,则要看人丁的多少了,一般的情况不会少于十个(十全十美),多则十二个、十六个、十八个的都有。
年夜饭是不会挨到天黑才吃的,早的人家下午两点就开始了,大多数是三点左右。常常是,母亲把菜都做好了,端上餐桌,祖父或者父亲到大门口点燃吃饭的爆竹,然后端起酒盅,念一遍祷词,年夜饭就开始了。记忆中,有好多个年头,堂兄醉醺醺地地端着酒杯来到我家跟我们斗酒,我则也端着酒杯跑去他家敬酒,那份无愁,那份快乐,年年回荡在胸中......
酒醉饭饱之后,就准备守岁了。所谓守岁,就是在祠堂里烧好火塘,摆上八仙桌,嗑着瓜子喝着茶水神侃一个晚上,数着时间期待新年的脚步声,零点的钟声一响,敲响迎春的大鼓燃响希望的爆竹!
神侃得最多的就是收入的问题。村民们都喜欢聚在一块晒晒自己的家底,晒房子、晒车子、晒儿女的工作婚嫁等等,实则是在内心蓄着一股劲比收入、比能力、比财气、比前途,这就是乡民的淳朴,也是我们中华民族倔强的性格。少年时代的伙伴问我在单位干得如何,我淡然一笑。我知道,伙伴们大都能轻轻松松地挣个七、八万回来,盖上了小楼房,有的还坐上了小汽车。而我呢,真不好意思晒了,购买小车对于我来说还是个比较遥远的梦,去年刚换了个环境好点的套房就已经捉襟见肘了。但我并不愧悔于二十年前的选择,那时,是国家选择了我,是时代选择了我,更是人民选择了我,天下富裕苍生幸福是我辈读书报国的宗旨!
乡谚云:“初一仔,初二郎,初三初四野姑丈。”拜年也是乡村春节经典的一笔。
一大早,小孩子们都还在床上睡懒觉,就被父亲一遍遍地催着起床去拜年,然后由堂兄领头,像一条龙一样嘻嘻哈哈地一家一家串门去。按照乡村的习俗,初一拜本家,初二以后拜外祖岳父等亲戚家。少年时代,每到一家拜年,大人们多数会给一支烟我们小孩子抽,并且同时告诫我们过完年就不准抽烟了,其实,几十年来,我对抽烟一直还没有养成习惯。那时,最高兴的事,就是拿“等岁钱”了,我们去拜年的亲戚家,不论穷富,都会给我们小孩一个红包,尽管只有一角或是两角,但对于我们小孩来说都是天大的惊喜!想想现在,时过境迁,给小孩的红包是万千上万倍地增长,不知对孩子的成长是福或是祸?如今,我就算回到老家去过年,初一这天也极少去串门了,只是给长辈或是亲戚打个电话就算拜年了,吃完晚饭就回城里自己的小家去了,我看周围的朋友多数亦是如此,是不是现在的年味淡了,抑或是亲情淡了?
乡村春节的点晴之笔就在于闹元霄。
何谓闹?就是家家户户都会请客,而且客人都可以带上自己的朋友来。元霄这天,不论天晴还是刮风下雨,下了班,我们都要到附近的亲戚或是朋友家去吃元霄,马路上直至村口停满了一溜的小车,都是吃元霄的。主人家的厅堂和厢房里摆上了好几大桌酒菜,觥筹交错,杯盘狼藉,其盛况甚至赛过了春节。
晚饭后,主妇们则在自家门口点上蜡烛,称做“散灯”,意味初一点灯十五散灯,春节就此结束,从此开心工作愉快生活,步入正常轨道。
元霄的最高潮就是晚饭后,村上的男人们扛起每节都点了蜡烛的一条大火龙去野外巡行,俗称“踩山界”,大龙在黑夜里煜煜生光,八面威风。这是乡村的一个古老风俗,凡是火龙走过的地方从此都是自己的领土,因为踩界的事发生过好多次领地纠纷,小村的火龙会格外的小心,而大村则趾高气扬,甚至有意越过界址。上世纪八十年代的某年正月,本乡的杨姓大族跟邻乡的王姓大族就为此大动干戈,结下世仇。
不过,近年来,每年的春节期间,别人都在忙于串门拜年的时候,我则喜欢到田野里去转转,到小河边去瞅瞅。看看又有多少良田荒芜了,有多少良田竖起了水泥之林,河水的污染程度如何。看着肥沃的土壤里疯长的杂草、看着躬耕于陇亩之间佝偻着身躯的六七旬长者、看着那不谙稼穑的青年一代、看着那良田里矗立的高层建筑、看着那因缺少生命而寂然静谧的小河,我不忌讳我内心深深的忧虑!中国是山多地少荒漠化严重的国家,也是人口大国,粮食是个十分敏感的问题,自古以来就讲究民以食为天,上世纪六十年代的粮荒犹在眼前,吃草根树皮甚至吃泥土的记忆之痛深深地在烙在心坎!如何保护稀缺的水源不受污染、如何保护仅有的耕地不再被掠夺、如何使农业后继有人应该是个很迫切的问题!
朋友说我是杞人忧天,其实,人类就是在忧虑中进步的,因为少数人的忧虑而发现细微的实质!忧虑有时并不是件坏事,我却是希望有越来越多的人具有我的这种忧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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