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冬至,腌咸肉的时候就到了。走在街上,几乎每家饭店门口都挂着大大小小咸猪头,咸排骨,咸鱼咸鸡,简直像是门口长了一小片肉的森林,每见到这样的场景,我就不由扭过头去,多看几眼,想起小时候的光景来。
小时候,每到过年前,家家户户都要杀一口猪,天气冷,肉冻得硬梆梆的,存放时间长。拿米糠玉米面红薯青菜喂了一年的猪刚好长到了二三百斤,地里也没有农活可做,农家人辛苦一年了,总得犒赏一下自己和家里的几张嘴;再说猪肉也是过年时亲朋好友欢聚时的主菜。庄户人家盼过年杀猪这件事,就和外国人过圣诞节时必杀几只火鸡一样隆重。村里的二明两口子,对杀猪很在行,所以母亲在过年前总要请上他们一回。为了把猪抓住,还少不了几位力气大的壮男帮忙,记得有玉庆大爷,学刚二爷,小朱大爷几个。他们几个在猪圈里围住那头惊慌失措的黑猪,把它扳倒在地,麻利的捆住猪的四条腿,可怜的猪不甘心的哀嚎着,那声音绝对惨绝人寰,我们吓得躲得远远地。不一会,猪被执行了死刑,血放完后,把灶台上的大铁锅早已烧得滚开的水,倒在特制的大木盆里,猪被放在这桶里,真正是死猪不怕开水烫了。二明两口子褪猪毛、吹猪腿、倒肠肚、取猪尿泡,动作一气呵成,身上的老棉袄甩在院子旁边的柴垛子上,头上的汗珠子还一层一层往下掉。
留足过年时招待亲戚猪肉,剩下的肉都会被腌成咸肉。猪肉被切成二斤左右的条块,母亲在每块肉上仔仔细细的涂满了盐花椒,撒上点白酒,一层一层码在大木桶里,腌上个一两天,捞出来,用麻绳串好了,挂在门口菜地里那棵早就掉光叶子的梨树上,让阳光和风慢慢地把它变硬变香。从此,我家的孩子们又多了一项寒假作业,早上太阳出来了,趁满地白霜还没化掉,把咸肉从屋子里取出来,一条条的挂在梨树上,如果霜化了,菜园里的泥土很潮湿,会弄脏妈妈给我们做的花布鞋。晚上,当梨树上那些漂亮的黄嘴黑毛的“马膏油”鸟飞走,大地又被冻硬,我们把肉再收回家。村子里的猫狗们都喜欢在夜间会朋友,搞活动,如果不收回家,很可能就被他们拿去聚餐了。
年三十,我起床后,就惊喜地看见两大块咸肉已被取下来泡在水里了。同时,菜地里穿着稻草衣裳的白菜兄弟们少了两个,妈妈把它们请到了厨房里。整个上午,母亲都在灶屋里忙碌。母亲把咸肉剁成一小块一小块的,细细的葱姜末在油锅里发出香味,肉块在锅里不停地翻炒,浇上水,炖熟了,再放上白玉翡翠似的大白菜,咸肉和白菜的鲜香飘得满院子都是,煮上一大锅,就成了除夕餐桌上的最豪迈的一道菜。
有时候,妈妈忙着地里的农活,来不及又煮饭又烧菜,可我们这一群小馋鬼都放学了,围着灶台转呢。妈妈咸肉割一点下来,把瘦的切成小丁,肥的切片,吩咐我这个大姐在灶台下烧火,肥肉片放在铁锅里炸出油来,拿这个油来炒瘦肉和青菜,再把大米放到铁锅里,加水煮。饭煮好了,满屋里都是好闻咸肉香。煮好的咸肉菜饭,红的是肉丁,绿的是青菜,白的米饭,我们吃得肚皮圆滚滚地上学去了。
星期天,我在小区湖边散步晒太阳,看到晾衣绳上挂满了咸鱼咸肉和香肠,红澄澄的,在风里默默的摇摆。四顾无人,我把鼻子凑上去闻一闻,好香的啊。去菜场,买了六斤前夹肉,配上半包盐,学着记忆中妈妈的做法,腌了一回肉。星期一下班时,发现盆的咸肉不见了,原来被妈妈用竹筷串起挂到阳台上去了。妈妈住在附近小区,每天过来看看,怕我下班迟,给我烧个晚饭。打电话给妈妈,妈妈说,我的小霞长大了,会腌咸肉了。我眼里一热,妈妈啊,在你眼里,我永远是那个需要照顾的小孩,你不知道,你的小霞已经长老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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