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片灯光下,我骑在车上,听到了孩子们的欢歌、大人们的笑语。我没有停下,只是想随他们笑一笑。然后我就走远了,再听不到欢歌笑语,那片灯光却更亮了。‍;
姐姐出嫁那年,我应该算是不大不小的年纪。我觉得,我该是个十岁左右的姑娘,因为我可以去送嫁——穿上新衣服,梳上翘辫子,在闹新房的时候捍卫还是女孩的新娘——要知道,这对我们这些半大的孩子来说是极大的荣耀,这不仅仅表示了你与新娘的关系匪浅,还意味着大人们对你的重视!
对于“捍卫”新娘这件事,我却是记得不大清楚了。只觉得婚宴前几天才是让我们欢快而难忘的。
因为那是远的、近的亲戚们聚在一个大院子里,熟悉的、陌生的孩子们都在一同玩耍,而那时的我还不知道,这种情况,被叫做团聚。
女人们在厨房里,高声谈论着新事旧闻,从屋里爆出的笑声常常惊到路人。男人们忙忙碌碌采办物品。大了的男孩们守在并排停着的两三辆摩托前,在新的“购物命令”下达后哄抢摩托——抢到的人咧开嘴露着牙一晃就远去了,没抢到的叹口气做其他事去了。我们这些无事可干的孩子们换着花样玩游戏。偶尔有几声哭喊或大叫,都被厨房里的女人吓(he)回去了。等传来一声高亢欢快的呼唤的时候,我们也就收了心思,跑到厨房窝在自个儿母亲的身旁吃饭了。
还是吵吵闹闹的,有男人之间的家国大事,由女人们的乡间邻里,还有孩子们的叽叽喳喳。一顿饭将完的时候,大男孩们嘻嘻哈哈的进来,囫囵吃两口又走开。留下一些小吃让我们这些孩子争论起来。然后有一段的忙碌就开始了。我们又要玩游戏了。
而最欢畅的时刻,不是早晨,不是午后,是晚间。那些个昏黄的灯光自钨丝灯射出,遍布在整个院中的时刻。
没有人想要早早睡去,大人们在灯下说着话,从今日热闹的宴事说到往年的冷落萧条,从往年的饥寒交迫说到祖上的辉煌奢侈。从你家说到我家,从我家说到他家。追忆他们还小的时候,调笑两句“你穿开裆裤的样子我还记得”“你老抢我的瓜子还打我不让我说出去”……而那时候那些人的表情和心理都模模糊糊不可。
孩子们在光与阴影交织着的地界欢畅,混熟了的孩子们分享着自己的小秘密。有人悄悄拉我的袖子,附在耳边低声说谁谁谁不是好人。女孩子们都小心避开了,才知道隔阂与孤立是早早就存在在孩子心里的。而有些人的不一样和一些人的小心机也是早早就生出。
而我的怀疑和防备,也就是从那时起,明目张胆的生根发芽。
我已记不清男那日在院子里有多少人、什么人了。我也不记得同我做游戏的孩子们叫什么、长什么样子了。
记忆里最深刻的就是那灯了——昏昏黄黄的,照在身上仿佛有温暖的感觉。门大开着的屋子里人影绰绰,声音有喜有怒有悲,时高时低像一曲极动听的歌。我们在院里跑来跑去,手牵手也无人多言,推推搡搡也没人生气,玩什么都是欢笑。
叔叔对姐姐的训诫像喜剧里偶尔夹杂的悲情,我们担忧的看着那紧掩的门,听不见声音便又去玩了。
大人们也不多说,只是让叔叔别太过了。
要出嫁的女孩,就再也不是只捧在家人手心的公主了。
婚宴仿佛很长,又仿佛很短。就那么几天,四面八方各处离散的家人朋友都到了,认识的、不认识的都让人觉得亲切可爱。
一场婚事就是这么神奇,让我仿佛看到书中说的那些强盛的、坚固的家族,我倏的骄傲起来——因为我也是这家族的一员!
等把姐姐送到了婆家,我们几个小丫头欢欢喜喜的玩一会儿、住一宿,第二天开开心心的大吃一顿,就该留下还年轻的姐姐同母亲离开了。
大院里突然冷清下来,那么多东西需要收拾,那么多人都不见了。晚上也没人高谈阔论、嬉戏玩闹了。还是昏黄的灯光,但除了睡觉什么都不想做。
骑车上学的路上,天还未亮。路过一处庄廓,从里面透出些昏黄的灯光。梦中似的,那些家国事、邻里间、嬉戏声都涌在耳边,像一首歌般美妙。我听到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的笑声。我没有停下,我只是想笑一笑。
然后我就走远了,那片灯光也在身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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