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二胡方承铸父亲年轻的时候喜欢乐器,很有音乐天赋,最擅长的是二胡,在凭借自己的兴趣和爱好,加上不懈的追求和努力,成为当时红极乡里的一把好手,每逢乡里组织文艺演出,自然少不了要让父亲做伴奏。二胡始于唐朝,已有一千多年的历史。是我国古代北部地区一个少数民族奚部落所使用的一种拉弦乐器,那时叫“奚琴”,是胡琴类乐器的鼻祖。唐代奚琴传入中原,当时称为嵇琴。唐宋时期的奚琴(嵇琴)有弹弦和轧弦并存的演奏方式,后来逐渐演变发展成为用马尾毛制成琴弓来拉奏的胡琴。“胡”是中原人对游牧民族的泛称,同时表明这种乐器源于草原,后来汉族又根据胡琴的两弦称之为二胡。在父亲的卧室里,挂着一把自制的二胡,这是我们家唯一带着艺术气味的乐器。父亲过去是民办教师,工资低,每月只有18元5角钱,一家人的重担都压在他肩上。父亲没有钱买二胡,就利用家中现有的材料,按照县剧团琴师二胡的尺寸,自己动手制作了一把二胡。二胡的琴杆是黑沉沉的红木制成的。在顶端,雕刻着一只半张着嘴巴的龙头,刀工不是很精细,但也形象逼真。圆形的琴筒是用竹筒做成的,一端镂空做成五星状,另一端则蒙着花纹斑斓的蛇皮,琴弓是马尾毛做成的,琴弦则是从剧团琴师那里淘换来的。在我童年的时候,大部分时间,都是在父亲拉出的琴声中度过,父亲用过二胡后,便把二胡就悬挂在自己卧房的墙壁上,如同一个优雅的装饰品,让房间骤然多了一种亮色。父亲对那把自制的二胡爱惜有加,时不时会擦拭它上面的落灰。我清楚地记得,父亲演奏前紧弦把,擦松香的情景。他神情专注,侧着身体,竖着耳朵,一只手攥着圆润的、刻了纹路的木柄,转动着。穿在木柄上的弦一点点地收紧,绷直。马尾毛制成的弦弓在两根弦上轻轻地跳动着,每一次跳动,都会发出清越的声音。父亲耐心地调着,直到两根弦发出满意的乐音,燃烧后的松香散发出一股撩人的清香,让满屋子都飘着香味。在我的记忆里,父亲每天下午从学校带我回到家,便让我在家里写作业,他则下地帮助母亲干农活,等到太阳西沉落山,母亲在厨房烧火做饭时,他便会端来一把椅子,放在院子的那颗大核桃树下,两腿交错成二郎腿状,把琴筒倚在大腿上,左颊与左肩夹紧琴杆,右手拉着弓子,面对着房屋的大门,拉起了他最为喜欢的秦腔剧《游龟山》、《拾玉镯》、《三滴血》等片段,虽说音色并不是那么圆润纯正,但却能引得村里的男女老幼一起围坐在核桃树下,听着父亲拉二胡。他们有的抽着旱烟袋,有的纳着鞋底,有的说着荤段子的,最热闹的,要数几个贪玩的光头小子,他们围着核桃树不停的追逐着,打闹着,几个爱唱秦腔的姑娘媳妇们,跟随着父亲拉二胡的节奏,咿咿呀呀的唱起来,尽管没有那委婉悠扬的旋律,高亢激昂的唱腔,但还不时的能赢来阵阵掌声。此后,不管是农忙或者农闲,只要天不下雨,村子的人都会在夜幕降临时,围坐在我家门前的核桃树下,听父亲拉上一段二胡,有时候,还跟随着父亲的旋律,一起哼唱起来。霎那间,一天的烦心和劳累便成会消失的无影无踪,继而便是满心的欢喜了。然而,在文革的那个年月里,父亲被扣上了“牛鬼蛇神”和“臭老九”的帽子,撤销了民办教师资格,关进了牛棚,时不时地被揪到公社接受群众批斗,就连父亲自制的那把二胡,也作为批斗“牛鬼蛇神”的证据,被公社革委会没收,放进了库房,最后也被摔成两截,扔进了垃圾堆。为此,父亲发誓以后不再拉二胡,以至于很长时间,家里面充满着沉重的气氛。那把二胡是父亲亲手制作的,花费父亲近一个月的心血,那把二胡陪伴着我们全家度过了那些艰难的日子,看着父亲那伤心的样子,我便偷偷的从公社后面的垃圾堆里,将那把被摔两截的二胡拿回家,找到会木工活的姑父,让他按照原来样子,重新加工并刷上油漆,放在我家柴楼上。随着时光的推移,一些被打倒的,被错批的东西被纠正,县里的,乡里的,村里的广播不停的播放着关于全党的工作重点要转移到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上来的一系列报道后,村委会的墙壁上,路边的电线杆上都贴满了“百花齐放,百家争鸣”以及“弘扬主旋律,提倡多样化”等字样的宣传标语。一时间,诸如剧团、干校,群艺馆、书画社等门类齐的全文艺团体应运而生,一些具有现代的,富有传统气息的文化元素一下子充满了山村的每个角落,让一度沉寂的小山村又恢复了往日的喧嚣。看到父亲那充满羡慕与期待的眼神,我知道,父亲有了想拉二胡的欲望。于是,我急忙地爬上柴楼,找出了那把粘满灰尘的二胡,父亲看到了那把久违了的二胡,用手抚摸着那曾经熟悉的琴弦,拉起了那曾经熟悉的乐曲,随着起伏跌宕的旋律,父亲的泪眼迷蒙,竟然失声大哭起来。八十年代中期,我参军到了部队,父亲则由民办教师转为公办教师。一年夏天,我利用去内地出差的机会,在西安一家琴行为父亲买了一把二胡,一路上,我抱着那把崭新的二胡,小心翼翼,生怕一个不小心给摔坏了。双鬓斑白的父亲兴高采烈,就像小时候的我得到香甜的粒粒糖一样,急忙放下手中的活计,调弦、定调,一曲熟悉的音乐又回荡在家里。夏夜,村里的人们都呆在家里吹风扇,看电视,有的还粗犷地唱走了调的卡拉OK,没人再喊父亲来段《拾玉镯》了,但父亲全然不管,依然在院中的核桃树下昂着头,出神地盯着远处黑黝黝的群山,自顾自地拉着各种秦腔唱段。当他拉一些时尚流行歌曲时,孩子们便早已围在他身旁……打那以后,父亲再也没有用过那把自制的二胡,而是把它挂在自己的卧房里,成为了家里一件珍贵的装饰品。父亲不打牌,不酗酒,平生唯一的爱好就是拉拉二胡。那双干过农活,拿过粉笔,操过农具的粗糙大手,拿起弓弦来,竟是如此灵巧,《北风吹》、《南泥湾》、《十送红军》、《我是一个兵》、《赛马》等—串串熟悉的旋律从他的指尖汩汩地流出。这时候的父亲整个人都沉浸在—种美丽的光晕里,仿佛重回青葱岁月的英俊少年,身影随着节奏微微起伏,眼神清澈而宁静---这是天下父亲最温柔的声音,生命里最柔软的部分。我喜欢听父亲的琴声,每次探亲回家,父亲都要给我拉《二泉映月》、《骏马奔驰保边疆》的乐曲,从哪悠扬,委婉的乐曲声中,我能感受到父亲的心情。当他的琴声高而快时,他心中释放着郁闷、烦躁;当他心情郁闷时,琴声节奏缓慢,声音拉长,嘴巴也跟着一动一动;只有父亲心情舒畅时,才发挥得最淋漓尽致。父亲曾说:“练琴亦是养心。”每当父亲的琴声响起,我总会在琴声中想起父亲对工作、学习和生活的点点滴滴,父亲对生活的乐观、对家庭的责任感、在工作上的积极进取、在学习中的自得其乐总让我自省,成为激励我不断前行的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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