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的确是我梦中的山!清奇峭险,灵韵飞动,缥缈若幻……
本质上,它不属于人间。人间的胜景总有太多的尘染,而它以几千年中不可攀爬的高度俯视人寰。峰奇谷幽,松茂云诡,它卓绝云际的神姿引得极少数登临者发自肺腑却难以言表的浩叹!文山诗海中,关于它的影象是那么少,即使在可以登攀的当代,几十年的文字光阴里也只有一篇徐迟先生的《黄山记》淋漓着大气。凡尘俗子在它的神姿仙韵面前,在它无尘的静幽里,只有感叹而已,只有心动而已,只有缄默而已……
当两条道路出现在面前,峻峰背后不可知的险绝诱惑着初投黄山怀抱的我。女士中只有体质最弱的我毫不迟疑地站到了四五个人组成的历险者的队列。众人一迭声地呼唤,劝止,而我只是静定地微笑。我的微笑鼓动起人丛中一位年轻强健的女士的勇气,她喊着我,从另一庞大的队列中奔出来,追加到我们中间。小分队昂然而行。
我感悟过泰山的博大,体味过无止尽攀爬的艰辛,可是泰山不险。而黄山峰连峰,险胜险。它一忽儿垂下一架云梯让你向上攀爬,一忽儿掷下一条鸟道让你直下深谷。在仅容一人通过的窄窄的几欲垂直的石梯上,看对面,是清荣峻茂的峭崖;下掠一眼,是深不可测的涧渊……进山的时候,导游再三强化流行在黄山中的一句训诫——“走路不看景,看景不走路”,也明知自己有恐高的症结,我还是情不由已地去看了几眼这悸魂动魄的险景。看的结果是两腿战战,心尖抽紧,身冒冷汗……悸动的潮涌一阵一阵地裹袭着云梯上肩负沉重旅行袋、手拄木拐、豪气烟消,只剩毅力支撑的原本瘦小此时愈加苍渺的我。如若我没有勇气在极险处“遗神入无穷”,我将无以在黄山的卓绝面前超拔自己,也无以成就一个挚爱山水的本真女人。
当我立于崖下,仰望云端的山峰和峰岩上时隐时现的云梯,我不敢相信,那样的山峰我刚刚攀过。履艰越险的快慰让我由衷地微笑,而我的笑容沉凝在黄山的清幽绝尘里,化作一片绿叶,一声鸟啼……
这满山满谷的郁绿在别处是否也能见到?这奇松怪柏的仙姿神采在他山是否可遇?我只惊叹黄山之绿的润泽,丰美。走在浓荫披覆的没有一丝尘埃的山间石板路上,身旁和头顶的树枝绿得几乎能滴下水来,你甚至觉得自己脉管里缓缓流动的也是绿色的叶汁。奇花异木中,我钟情于那苍苍翠翠的毛竹。总觉得只有竹才既超拔又秀逸,它的身上有山的峻骨,云的仙逸,风的神秀。有竹的山焉能不凭添几分空灵?潮润凉爽的山的清气荡涤着我们的胸腑,疲惫顿消,郁热顿消。淡淡苍霭中几声悠长清悦的钟声随风而来,“古木无人径,深山何处钟?”有人告知,远处有一巨钟,游人可以击钟为亲人朋友送去平安。而我想,有钟声在心里,有祝福在心里,山川草木的呼吸都是我祝福的言语。静宁的心一时生出清幽恬淡的禅意,袅袅散向晚空里……
最后一抹昏昧的暮色在远处的峰尖沉沦。夜色湮没了峥嵘峭拔的七十二座山峰。我走出住宿的旅馆。夜凉如水,峭风梳骨,短衣衫的我不禁抱紧双臂。黑漆漆的山道上,偶或有几点疏枝间漏下的星光,象黑夜里的黑色的眼睛。草木浓郁的芳香在夜气里欢腾四溢。我知道,在夜影之下,山势峭拔,岩崖怪异,林木苍浩,峡谷渊深……而此时,只有灵醒的虫儿们在欢悦地合唱。远处,似有若无的一丝声音传入耳畔,似筝弦,似细雨,似风打竹叶,似雪落芭蕉……夜深山隐处,不可知的流泉微漾着山的梦呓。
当黎明前的黑暗中埋首赶路的我们看见第一抹灰蒙的天光时,黄山的云雾就以它的诡谲变幻慑服我们的心魂。天光初启时,深谷中是茫茫白雾,恰如仙女安睡时垂笼着的白纱帐。晨光熹微时,我们睁开了带露的双眼打量四周的群峰,深谷中的云雾就开始飘,以风的神姿从谷中往外飘。白纱帐让风剪碎了,成了一片片白绸,一缕缕绢带,一条条丝巾。这些飘飞的绸丝绢带裹挟了我前面的人,我的同伴就在这流动的古意山水间时现时没,我不觉产生几分飘忽感。这变幻的云雾又迅捷地漫向前方,缠绕了更高更远的峰尖。展眼望去,雪浪滔滔,莲花峰在云海之中时浮时遁,云雾中的我们也在雪浪的波痕里载沉载浮。一时间,生出诗仙的豪迈——“愿乘泠风去,直出浮云间”……
经天网过滤了的馨朗阳光洒在莲花峰上。天空澄蓝无极。日出的欣喜与攀爬最高峰的豪气都已化为此刻的沉静无求。眼前的山峰沉浸在“青霭入看无”的宁谧意境里,而那些轻轻袅袅的白云,就在山的险逸间萦绕着淡然诗意。云端梦影里的黄山,既真实又缥缈,既清奇又峭险,它那宁幽静洁又孤高拔俗的氛围让我神怡意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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