霞姐
五天满天的工作会使一般人感到很疲惫,不管是什么工作。
所以当周末来临,心情总是轻松而愉快的。
周末可以一觉睡到太阳偏西,可以任意推迟早饭的时间,可以混淆昼夜地看电视,可以不用为那些工作上的琐碎心烦意乱,可以为自己寻找一片安静的空间来放置焦灼的心情。
一个人的周末总是难免有些孤独,孤独的心情很难解脱掉。孤独是人类的宿命。觉得自己是那种即使有一群人围在身边也会感到孤独的人。好像孤独已经成为一种无可救药的疾病在体内蔓延,侵蚀着心灵。所以心灵时常干渴,甚至疼痛,已不是喝水可以解决的了。
心灵的干渴需要心灵的滋养。身体所需的营养无非是糖类、蛋白质、脂肪。这些是太容易换取和得到的。而得到心灵的滋养却太难。
这个科技高度发达的世界正毫无意识的无情的狠狠的把人的精神世界抛在无底的深渊。人类愈来愈感到孤独,即使同类生物在这个星球上是这样庞大的群体。
孤独的人们开始寻找安慰。
开始每个周日固定与一些朋友聚会。或许可以让疲惫的心情得以缓解和释放。
聚会的朋友大多已不再是学生。有的刚刚开始工作,有的已经工作好多年。不过他们都是读了好多年书,做过好多年学生的人。做学生时的他们都很优秀,在北京各个名校里劈波斩浪,翻云覆雨。工作中的他们一样优秀,在社会各个领域里呼风唤雨,大展宏图。
与优秀的人在一起会有两种感觉:一种是愈发感到自卑;一种是觉得自己也是他们其中一个。
与他们在一起却是一种精神上的享受。
每次聚会无非是聊天,天南海北涉古猎今地聊。聊完再一起去吃饭,边吃边聊,聊到太阳失踪,聊到月亮高挂,聊到看到太阳再次出现的轮回。虽然只是简单的形式,可在每次的聊天中却总有意想不到的收获。心灵会有很大的安慰,像是饮了甘甜的泉水,让干渴的心灵得到滋养。疼痛好像因为沉醉也感觉不到了。
朋友中有一位女士,叫霞。个子不高,五官匀称。有着漆黑茂密的长发,眼睛温柔而安详,微笑恬淡。霞很爱笑,笑起来常常红着脸,很害羞。
朋友中对她印象尤为好。对一个人产生好印象是综合因素促成的,很难说具体是因为什么。
霞的家乡在南方一个美丽的小城,一个我未曾去过的小城。希望将来能有机会去一趟。看看是不是人人都有霞的影子。
南方人普通话不是很标准,有很多音发不准,所以霞说话比较慢。不过这并没有影响她出众的表达能力。
我喜欢她的声音,平和而坚定。
聚会一般是在周日的上午,大家约定俗成的在某一时刻会聚在那个老地方。一所不太宽敞的房子。装备着常用的家用电器,可以满足人的基本生理需要。朋友们都不很在乎外在环境,在乎的是有志同道合的伙伴,可以在相互接触中得到心灵养分的供给。
房子是大家凑钱租的。唯一的目的就是可以让我们这些渴望在工作的繁忙与生活的纷杂之余,可以享受一些心灵的沟通,相互的抚慰,真诚的支持,友好的勉励,还有相互眼神的眷顾。
那种眼神里有着无比的信任和不可测度的力量。
这个朋友圈子好早就建立起来了,然后不断有人加入进来。我已经属于后来者了。加入时,他们已有十几个人之多。我加入后又相继来了几个。霞很早就是其中一员。
朋友中有男有女,女士的人数明显超过男士。个中原因无人知晓。我在里面是年龄最小的一个。结果到处叫人家姐姐。哥哥就没有叫出口。姐弟的关系还是比较好面对的。这是不难理解的。所以我一直称呼她霞姐。
记得第一次去那里时,并没有见到霞姐。所以那张匀称的脸并未参与构成我对朋友们产生的第一印象。
第一印象里,朋友们都很友善,谦和。尽管都是那样的优秀,身上却没有一点盛气凌人的味道。这让我这个半斤八两没事还总晃荡的酒瓶子十分惭愧。
慢慢地,我和他们学会了平和——他们最普遍的特征。
在这样快节奏生活的现代都市,这样急功近利的世俗社会,平和的心态已经是一种奢侈的财富!
霞姐出现在我加入后的几个星期。
那是刚过完年放完寒假的一个周末。我已经习惯于把周日的一切其他安排取消。去见朋友们已经成为日程中最重要的一部分,不可分割。如果真的有什么特别紧急的事使得我无法赴约,那真是很遗憾的一件事。我会忐忑不安整个一周,直到下次可以见到他们。
每次我算是去的比较早的一个。在那里我们习惯先唱歌。歌声也是交流方式之一。而且唱歌一直是我的拿手好戏,所以唱歌的部分总不想错过。
那天正在神情投入地唱歌,忽然身边坐了一个女孩。是那张匀称的脸。我回头看了她一眼,迎接我的是恬淡的微笑。那一刻我的心情特别舒畅。不需要任何言语。是心灵的默契。
总觉得爱笑的人是善良而幸福的人。一个没有被美好心灵充满的人是不会总有爱笑的冲动的。除非这个人控制发笑的神经出了什么问题。
有爱笑的朋友也是件幸福的事,因为笑声或是笑容是有感染力的。在心情不好时,能看到一脸自然甜美的笑容多少可以让暗淡的心情增添一抹亮色。所以有人说如果你没有美丽的容貌,却可以展示你的笑容。
唱歌之后,聊天开始。
我们的惯例是在聊天之前大家要先自我介绍一下以相互认识。不仅是因为有新朋友加入,还因为不是每次都会见到每一位老朋友。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日程安排。事务繁忙难免会有把聚会时间冲掉的情况。就像我去了好几次才见到霞姐。
我的自我介绍稍显冗长,因为我的路途确实遥远又曲折。
说话时,霞姐看着我,津津有味地听我讲述从北到南,再从南到北的经历。介绍结束时,我看到霞姐明显地点了一下头。
不太记得霞姐的介绍,只记得她现在在一所大学里读硕士研究生二年级。
霞姐的学校是北京一所很知名的学校。而且她是她们专业的高材生。很受导师青睐。显然霞姐也是优秀的。优秀而平和。
每次聚会都有固定的话题。不过因为思维的活跃和跳跃性,有时难免跑题。从大陆跑到港台,从亚洲跑到欧洲,再到美洲。全世界跑了一圈再回来。有时为了不跑题,时刻警醒着。有时干脆放马狂奔,想跑哪跑哪。马儿跑累了,自然会想回家。
那天的聊天很开心。其实每次聊天都很开心,只是那次因为有霞姐在一起,所以感觉更好。时间在那样的时刻总是比飞还快。
在交流中,刚开始我明显感到知识的贫乏和交流的障碍。毕竟年龄比他们小,知识储备有限,生活阅历更是狭窄而局限。所幸的是朋友们并没有因此冷落我,而是更加注意保护我的自尊心。他们说我的想法还有着对事物基本的反应,很自然的反应。这种反应在被世俗熏染严重的人的思想中已经消失殆尽。
虽然我没有感觉自己是优秀的,却也很少感到自卑。因为朋友们的宽容和体谅。
霞姐对我说:你是个善良的孩子!
我是个善良的孩子!这是霞姐对我说的。
平时的工作依然忙碌,经常晚上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宿舍。在意识处于半清醒半迷糊状态下洗澡,脱衣服,睡觉。
忙碌是现代人最明显的标志。有时甚至不知为了什么而忙碌。想想都感到悲哀!
周末聚会成了工作的动力。而霞姐则成了动力的核心部分。就像一只本来在海中生活的鱼在岸上久了,就要回到海里充电一样。
在海里生活的鱼为什么要到岸上呢?也许是为了岸上的风景,也许是为了岸上的空气,也许是为了换个生活的环境,也许如果生活只是一种模式,一种环境,一味的痛苦或者快乐就不能称之为生活。
生活是一个平衡。有痛苦就有快乐,有快乐就有痛苦。
一次聚会霞姐送了我一本书,是一本我很需要的书。然而我却不知道自己需要。似乎霞姐更知道。书上还有她隽秀的字体,是祝福的话语。一时间感动涌上心头。说不出话。感情得到控制后,说了一声谢谢。霞姐双臂交叉胸前笑了,摇摇头,眨眨眼睛!
之后的每一天都会抽出时间读霞姐送我的书,不管工作多忙。其实一直觉得如果你让某人去做一件事,而他对你说:我太忙了,没时间!那他百分之九十是在拒绝你。因为不管一个人有多忙,他一天还是有二十四个小时的。如果他真心想去做那件事,他就一定会抽出时间去做。如果那件事只需要在一个二十四小时之中抽出一点时间就可以完成而他还是对你说忙的话,那就更是在敷衍。
霞姐送我书时并没有对我说:你要好好读啊!她只是淡淡地说:送给你,希望是你需要的!
于是第二天我就开始重新设置日程安排,从午休的时间腾出半小时来读霞姐送我的书。几乎每天都读,读得津津有味。不仅是因为那是霞姐送的书,更因为那的确是一本我需要的书。
自从开始聚会,时间的节奏似乎变快了。工作日的时间总是在期待中度过,周末的时间总是在快乐和不经意间度过。几乎每次聚会都会见到霞姐,和她聊天很开心,畅快。其间夹杂她不太标准的发音,幽雅的微笑,还有大笑时捂在嘴巴的双手。
周末和朋友们的聚会已经成为生活的一部分。就像吃饭,睡觉。只不过间隔的时间稍长一些。一顿不吃饭,一夜不睡觉可能没什么,要是一天不吃饭,两夜不睡觉可能就有什么。比如胃痛,头痛。如果两周不去和朋友们聚会,见不到霞姐微笑的双眼,我会浑身不自在。
时间流逝,一切如常。
如常只是暂时的,因为生活不会一成不变。生活中的我们不会一成不变。有时是主动的,有时是不情愿的。
不经意间,时间滑过身旁,留下匆匆的身影。毕业的时候到了。
我留在北京继续工作,继续不知尽头的工作。
霞姐却要离开。
一直没有听说霞姐要走。只记得在毕业前半年,她告诉我她要考博,后来得到消息说考博顺利通过。很为她高兴。霞姐是优秀的。之后就再没有关于毕业以后去向的消息,以为她会继续留在北京读博士。那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可是那次聚会,霞姐却对我说:
下周你可能见不到我了!
你去哪?
回家。
哦!你们放暑假了,是吗?我还以为你要离开这,不回来了呢。
我是要离开了,可能很长时间不会回来。
去哪?
去香港!
去旅游?暑假结束你不回来吗?我不信九月份博士生报到你还敢不回来?!呵呵!
我不会回来读博士了。
什么?你不是考上本校的博士了吗?难道有什么变动?不会是导师那边不收你了吧?这些人怎么这样啊?已经定了的事怎么说变就变呢?!
是我自己放弃了!
为什么?
可能香港那边更适合我吧!
······
什么时候走?
下周三回家过暑假,之后直接去香港。
不再回来了?
······
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你现在不是知道了吗!
霞姐的笑容很勉强。脸上有些憔悴。
看着霞姐的笑容我已经有些麻木。心里像是有一颗大石头在不断下沉,下沉。手心很凉。思维僵硬起来。泪水夺眶而出。
我没有让任何人看到眼泪。没人会明白为何我对霞姐这样依依不舍。就连我自己也未曾发觉。可泪水却无声地说明了一切。
那天在大家的谈话中,我几乎没有说话。本来就不太会说话,我怕语言太差的逻辑性会暴露我内心的难过。其实暴露也没有人会笑话,只是作为男生的一点自尊在作祟。。
聊天结束,朋友们建议一起吃饭,送别霞姐。
饭桌上朋友们询问着赴港事宜。对话中充满对霞姐的祝福和对霞姐即将到来的新生活的憧憬。而我在一旁无声无息,只是静静地坐着,听着,难过着。霞姐正数算着在过去的两年里和大家度过的时光是多么的美好。我忍不住问:
那为什么离开?
其实不想走,其实我想留!
霞姐的眼神有些无奈,却又坦然。
送别晚餐即将结束,朋友们纷纷在留言卡片上签名留言。我是最后一个在上面写名字的人。却没有留言。想说的话太多。而且在那样的时刻文字似乎显得太苍白。
其间安静的一刻,我轻声问:可不可以让我为霞姐唱一首歌?
我的请求得到了大家的欢快应许。
于是我把五百度的眼镜摘下来,开始清嗓子。
把眼镜摘掉是不想因为看见霞姐而失声跑调。尽管平时从不跑调。
我选的是张学友的《祝福》。
不要问,不要说,一切尽在不言中,这一刻,偎着烛光让我们静静地度过。莫回首,莫回头,当我唱起这首歌,怕只怕泪水轻轻地滑落。愿心中永远留着我的笑容,伴你走过每一个春夏秋冬······
不记得是怎样把那样一首伤感的歌唱完的。只记得霞姐在那不停地抹着眼泪。那一刻好像其他人都忽然消失不见了,只剩我和霞姐两个人。我在为她唱歌,她在听我为她唱。
只有半年的时间,却让我对霞姐这样难舍难分。即使在今后的日子里,我们还是可以打电话,发邮件,还可以默默感受着对方的存在,即使相隔万里。可是每周末见不到那样一张微笑着的平和的脸就足以让我难过了。
朋友们像是我思想中一片最安详的土地。在这片土地上那颗倦怠的心可以安歇。朋友中的每一个都是不可缺少的组成部分,少了任何一个都会让那片土地出现残缺,变得不完整。从没想过有谁会离开。如果有人一定要离开的话,那我宁愿是自己。至少心中那片土地可以保持完整的形态。可是生活就是喜欢和我们开玩笑。
命运多舛。无奈的心情无从告白。
走出饭店的门,朋友们相互告别。
你走时我不送你了。
不用送了。你已经给了我最好的送别礼物。谢谢你!
别对我说谢,我该谢你的地方太多。
那好,希望我们还会有机会见面。
我会去香港看你。
你说的。说话要算数!
恩!一定!
没有早告诉你要走的消息是不想影响你的工作。
恩,我知道!
那多保重!
你也是!
已经结束了对话。我们却都站在那里没有离开的动作。四目相对,无语。
一分钟之后,我们几乎同时上前一步,张开双臂,接受对方的拥抱。霞姐把泪水滴在我的肩膀上。
该结束了。
挣脱霞姐的手臂,我扭头便走,没再回头。说了再见怎能再回头。回头已经没有意义,只会增添更多伤感。
回来的路上,眼泪泛滥如河。
后来从另一位朋友那里得知:霞姐考博的成绩是全年级第一名。另外一位一起聚会的朋友考同一个导师,考了第三名。而那位导师只收前两名。所以霞姐为了能让另外那个朋友被录取,自己主动放弃了升博的机会。
在将要离开时,霞姐给我发了一个消息:喜欢你的善良,欣赏你的聪明,明白你的细腻。感谢上天让我认识你!只是相见恨晚!不得已要离开。默默祝你幸福快乐!
霞姐一路顺风,珍重!
完成于20050707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