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蒲扇
夏日的黄昏,虽然太阳已经靠山,但闷热依旧。晚饭后,我悠然地走在街上,不时感觉有汗渗出。加之人头攒动,车辆往来不断,虽是小城,却让人有些不宁的感觉。
不经意间,我发现不远处街边的一个小背篓里,很不整齐地放着许多小蒲扇,旁边站着一位大姐,她个子不高,穿着非常简单朴素,身体有些单薄,脸手黧黑,那是长期经受太阳光照射的结果。
“请问,这蒲扇是卖的吗?”我上前两步,拿起一把小蒲扇。
“卖。”
“多少钱一把?”我试搧了搧,顿觉凉风股股,让人清爽。啊,我久违了的小蒲扇!我决心买下它。
我是被小蒲扇搧着和搧着小蒲扇长大的。在我稍有记忆的时候,父母亲带我到农业社的公共食堂去吃饭,那时缺衣短粮,生活特别紧张。我清楚地记得,父亲一手摇着小蒲扇,一手把他几乎全是清汤的饭碗里唯一的一块豌豆面疙瘩夹到了我的碗里。夏天农村的夜晚,一家人坐在农家院坝的篾箥里乘凉,忙碌了一天的父亲母亲一边摇着手中的小蒲扇给我们兄弟姐妹几个搧凉,驱赶着蚊子,一边看着天上的星宿讲些牛郎织女的神话故事给我们听。我们入神地听着大人们那些惟妙惟肖的讲述,然后在朦朦胧胧的憧憬中进入梦乡。稍稍长大以后,小学、初中都是到离家八、九里远的乡小学去读书。早饭前和午饭后还得去生产队参加农业劳动,因为两段时间加起来可以挣到六成工分,这六成工分虽然还不等于就是六分,而在那个靠挣工分分粮吃饭的年月里,这可是非常地不容易了。农村的早饭和午饭都吃得很晚,读书的时间只有中午。每到夏天,赤日炎炎,我们弟兄姊妹背着书包,顶着烈日,浑身汗水地放学回到家里,在我们洗着脸的时候,父亲母亲总是不停地用小蒲扇给我们搧着风,他们常常是两只手各拿一把小蒲扇,轮流的、不停的搧着,那样子好象恨不得要一下子把所有的风都搧向眼前的儿女们似的。工作以后,每当夏天回家,父母亲还是那样给我用手中的小蒲扇不停地搧凉。就这样,直到我也做了父亲,他们已经做了爷爷、奶奶。我们每每十分的不情愿当父母的这样做,但总是拗不过他们的固执。慢慢地,当我们不断接受着通过小蒲扇传递给我们的母爱父爱的同时,我也从他们手中小蒲扇摆动的频率和那搧出的风量,感觉到他们已经老了。但无论怎样,只要是夏天,他们的手中就有小蒲扇,我们的身上就总会接受到他们手中那小蒲扇搧来的股股凉风。而且,父母们还常常向儿孙们讲诉小蒲扇的好处,说它的风柔和,不渗骨,特别适合用来给小孩子搧风和退热。
随着改革开放政策变好,人们的日子一天比一天好过起来。从三峡牌电风扇,到格力空调。现在,一到夏天,我们每天忙着在开着空调的卧室、饭厅、汽车、会议室、办公室和茶楼之间穿梭。在自觉与不自觉之间慢慢地和小蒲扇疏远了。甚至还曾经几次三番动员过硬要坚持住在乡下的年迈的母亲把小蒲扇换成空调。可是,无论我们做儿女的怎么劝说,老人们还是不肯舍弃他们手中的小蒲扇;直到去年初夏,母亲她老人家以九十四岁高龄离我们而去的时候,身边还放着那把用得已经十分破旧的小蒲扇。
今天,在这物欲横流的繁华小城,我又见到了我久违了的小蒲扇。我的心情确实为之一喜,我精心挑选了两把小蒲扇。付钱的时候,我觉得太便宜了些,便脱口说了句:“大姐,这么好的小蒲扇,你完全可以再卖贵一点儿的。”话一出口,我不自觉地看了看左右,生怕别人会骂我是蠢蛋;但是,我多虑了,因为左右并没有人注意我和这些精致的小蒲扇。
“我卖那贵干啥,挣钱,得凭良心。”
我付过钱,手拿小蒲扇,带着怀旧和喜悦的心情刚走了两三步远,那位大姐追上了我:“喂,退你钱。”她甚至不知道叫我一声什么的。我接过她退给我的揉得有些皱巴的一元零钱,我感觉到那上面好像还留有她的体温。心想:多么善良朴实的人啊!望着她瘦弱却十分挺直的身板,再看看她那几乎无人问津的小蒲扇,良久,我沉默无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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