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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住过的镇街

时间:2013/11/22 作者: 清潮 热度: 76376
在我记忆里,镇街旁边曾有过满野的油菜花。一丘一壑的。那会儿,走在田埂上,风里都是油菜花的味道。你常同我玩迷藏。突然从油菜花地里蹦出来吓我,满头满脑是俏皮的汗珠,细碎的花屑和清淡的芬芳。很多年后,我忘了你的名字,却记住了这个场景和这条镇街。不过你疯起来的时候,真的有风吹过来的感觉。还好,我也记住了它。  


南部的小城。南北通衢的街道。一条马路直剌剌地贯穿着它的腹部。仿佛有了血液,傍街的房屋像树枝般犬牙交错迅速漫延开来。


这里的房子还是很多年前的。钢筋水泥的混合物。底层是铺面,前面是封闭的玻璃窗,后面是阳台走廊。仿佛前顾后盼风姿绰约的西班牙女郎。当然,这是当时时兴的样式。房屋的建制跟上了时兴。布局上,却不得章法。横一排,竖一列。不是向东就是向西,不是朝南就是面北。白瓷的面儿,在岁月里,暗淡成了灰色。像南方梅雨季节里经久不去的阴霾。那些临近五金厂房的住房,裹着厚厚的像牛皮癣般铁屑——终年锈迹斑斑。墙体招工广告贴纸,仿佛烟了的往事,让人觉出凄凉来。渐红的夕阳打在倾斜的墙上,光景寥落的样子,仿佛失意的中年男人,面如菜色。光影流转里,你若面壁倾听,它会告诉你——它曾有的辉煌,还有参杂在那辉煌里的血和泪。就像你若愿意洗耳恭听,你的父母也会告诉你——他们曾有过的青春,还有那青春里的故事一样。这样的墙,这样的街道,它有故事。它会说话。



父母租居的房子:外间临街,里间靠野。我从未见过房东。据说已经搬离这儿,因为家里年轻人嫌弃这里的脏乱嘈杂。始终没有问及我的父母,你们家是不是也如他们家一样早早地就搬走了。


最喜欢里间的阳廊,得幽处静又俘获阳光。廊前有几棵树木,普通得叫不出名字,也说不清它的年龄。孤独森然,只顾春芽、夏荫、秋叶、冬雪。一圈一茬便是一个轮回。偶有林鸟间戏,纷纷喧哗,大鸣大放。然后,空巢而去。树下的老妇人敲开了寂寞的窗,望着夕阳,目送着飞鸟远去。仿佛亲人间长远的送别。见了,心生凄凉。


某日,母亲手指着远方,说:“喏,那是你爸上班的地方。”


远处是一片凋零的厂房。一架高冒的烟囱,浓烟滚滚。仿佛我父亲的烟杆。黑色烟尘直直地升腾在夕阳里。燃烧着最后剩下的霞光。霞光掩盖的那块地儿,曾有一片油菜花。


春末夏初,搬一张条凳到阳廊坐坐。天气好的话,长天阔野,晴树红花。历历在目,皆觉欢喜。


居住在这条街道的,大多是平常人家。庭前屋后,很少种花养草,却极喜种植果树庄稼。粉红的桃花,白净的梨花。街角一树,屋檐一树。开出花来,有不设防的惊艳和明媚。转个角,低头不见抬头见——墙墟里一枝,门眉前一枝,窗帘外一枝。仿佛男孩子突然从背后亮出一束花来。内里欣喜,不能言语。


隔壁邻居常爱在阳廊里种植四时的菜蔬。俏皮红亮的西红柿,油绿可爱的白菜,肥硕圆滚的香瓜,清新脱俗的葱蒜。色香四溢。见了,便也有了自己的心思。同母亲商量着:以后,要在自家阳廊里,置一口大水缸。里面捣些淤泥,放清亮的泉水,种植莲藕。养肥硕的鲤鱼和调皮的泥鳅。夏天来了,还可以收获一水缸的荷花。


母亲自然没听说过用水缸养花养鱼的,说:“我倒见过你祖母在世时,常用瓷罐儿养些从稻田里捉来的泥鳅。”


她说完,陷入短暂的沉思,又淡淡吐一句“不知我们搬到这里来了,她还会不会找到我们”。像是自问,又像是问我。


母亲搬来以前居住过的地方,依然想念老家的光阴,在那里捡个路人就可以话聊。她最喜欢在阳廊同人闲话。阳廊对着一垒山丘。山丘有苍凉的墓碑,也有清亮的菜畦。常有种菜的妇人经过,母亲便闲邀几句。或是晒在阳廊被子衣物,被风吹到楼下去了。她便吆喝一声。楼下邻家婆娘接过话茬。你抬头,我低头。三言两语,吃饭穿衣用钱,家长里短的聊开来了。晚上,又搭凳架椅,同我们收割白天的话茬。大多是这条街的事,普通的事,生活的事。却又是凄凉的事。


镇街的房屋大多三层,里外间又有“回”字的廊梯相连。两厢相对为邻。各人的生活在这块屋檐下拢总,堆砌成世俗间普通而平凡的生活。谁家饭烧焦了,菜糊了。扯嗓子喊,饭烧啦,菜糊咯。好像关心自家的饭食一样。一楼的大娘喜欢煲汤,二楼的老太太爱炖肉。邻人家的饭菜嗜好,你都能如数家珍。我母亲呢,常常把辣椒炒得喷嚏连连。瞬间,楼里的人都像染了感冒。后来离开了家,才知道那是家的味道。某年,你独自在外过生活,自己掌勺,炒辣椒呛出眼泪时,心里竟然有酸涩。



镇街没有KTV,没有电影院,也没有其他娱乐的地方。小小的网吧,塞满了老成的留守孩童。大多穿着仿冒的“阿迪”,“耐克”。发式乖戾,面目不羁。除此,大多数人的夜生活,在电视音响里鼓噪着。也有麻将声喧天,牌乐哄笑的。小孩子哭闹着从一楼窜到三楼,从三楼追到一楼,如此反复,消耗着旺盛的生命。夜再深点,各家传来滚雷般的鼾声。深巷里偶尔传来几声犬吠。夜风悄然吹过窗台。外面,天幕已镶满了星星。月光也装饰着那些为生活失眠人的眼睑。镇街孤独潦倒着,望着星月同辉的天空发呆,还在想着过去那些寂静安好的岁月。



外间临街是一处集市。熙熙攘攘的市井声,从晨到暮。乡间街道的集市,名唤很多。北方多称“集”,新疆叫“巴扎”,云南唤它作“街子”或“乡街子”。镇街人有叫它“墟”,“场”,大多喜称呼它“街”——这里的“街”,在方言里读“gai”,而非“jie”。读作“gai”的时候,别有一种母亲唤你乳名的亲昵感。


镇街的集市,有林林总总的人。大多是孤寡的老人,老实的菜农,巧舌的商贩。偶有惊艳的红男绿女流窜其中,引来侧目。总想着在这里能找和你有眉目相同的人。可惜,我已然忘了我已经记不清你的轮廓。只记得你走路的样子,像风过窗铃。


还记得这座结棚为市的集市吗。世间粗茶淡饭的交易都在其中。鞋袜衣帽。油盐酱醋。南货北贸。时令小蔬,颜色鲜亮。瓜果亦然。大抵是平常人家自给有余,便来交易。活禽蛋类,亦然。带着农家原野味。这里有镇街人生活最初的样子。陪家人逛摊,挑择新鲜的菜蔬。同菜农说年成和雨水。同商贩砍价聊笑。提着满篮子的蔬菜瓜果,高兴得仿佛是自己种下的成果。归途中,讨论晚餐的菜式。


的确,很多年不见了,连镇街都变了,马路开始拓宽了,房屋要征迁了,油菜花也不见了。它们跟洪荒似的时间玩一个长长的迷藏。你呢,还在同我迷藏吗。一直以为,你藏在汹涌的人海里,下落不明。某年某天,发现这些年你一直藏在我心里。所以我归来了。


我还常常在这条镇街流连,在热闹的集市流连。听莎拉布莱曼的《斯卡布罗集市》的时候,常常会应景想起我们相逢的情景。请原谅我没有遇见像你一样的人,所以才想下一次的重逢。我在这里等待重逢。而我,只愿等待,不愿重逢。


生命应该是越来越精神化的。而不是因为现在过得不如意,就总是沉迷过去的光阴,在那里翻箱倒柜寻求精神的慰藉。也不应该是花很多的时间去思考影影幢幢的未来,反而忘了好好享受生活。生活,于你每一天都是恩赐。得失只是自己内心的衡量,悲喜又不过是情绪的感受。善待每一缕早晨的阳光,珍惜每一寸傍晚的霞光。善待自己,善待时间的种种,善待生活。眼下就是最美的光阴。


世间有了时间,一切便有了有效期。缘分亦如此。同一个人的缘分,同一条街道的缘分,往回看,才觉已经过了有效期。那就且行且珍惜吧。珍惜你现在所生活的城市的光阴,珍惜你相遇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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