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上山下乡,简称“下放”这个词,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风行一时。
干部下放锻炼;学生下放再教育;城市居民下放当农民---精简城镇人口,下放的去处全都是农村。我俩虽是干部,幸免下放之灾。可我们的儿子老大却未能逃脱下放的命运。这并非他个人的不幸,而是成千上万,浩浩荡荡,一大批人,下放是当时的基本国策,一股洪流,势不可挡,无数血气方刚,一批一批的少男少女们,一拔一拔高中毕业生,用大棚车,不,无棚卡车,将这些尚未成年的年轻人从父母身边送到了中国的原始农村,强行让他们去接受那种从未接触过的清苦的陌生的农民生活。
我儿子,于1974年从南昌十九中高中毕业,学习成绩不错,当时,一无大学可考,又无职业可就,只有等待“下放”归来才有出路。独生子女可以享受免下放的优惠照顾。那种年代国家生育政策一对夫妇允许生三个,独生子女,寥寥无几。我儿子是老大,当年年仅十六岁,是知青点中年纪最小一个。
1975年春天,春意盎然,万物复苏。七二O厂第一批几十名职工子女于三月底,顶着初春的寒风,大搞欢送,胸戴红花,敲锣打鼓,用工厂的交通车,经三小时车程,送到了江西永修县江上公社耕源大队厂知青点。
这是一个半封闭落后的村寨,屋前视野开阔,房后依傍青山,村旁有一条日夜潺潺流淌的小溪经过,风景如画的原始自然村落。七二O厂出资在原老屋陋室的旧宅傍,给知青们新盖了一排多间简便的平房,作为知青的栖身之所;打了一口供几十人日常生活用的大水井,以解决知青们最基本的生存问题。他(她)太年轻了,没有社会经验,缺乏基本的生活技能,家长们怎奈放下心呢,厂方决定,轮流派出两名干部,带领知青和知青们共同生活,同甘共苦,帮助知青解决日常生活中具体问题。
二
知青点的生活来源,一律自给自足。他们的口粮靠自己种田解决;花钱,还得上山搞付业,俗话说,就地取材,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农民上山砍柴当燃料,劈伐竹子来出售,这是当时解决资金的主要来源,也是知青必走之路,想绕也不绕过的。
上山干活,是最累最吃力的活,小伙子都喊冤叫屈,女孩子姑娘们,更别提了,体质纤弱,肩不能担,手不能提,连上山的路都走不稳,哪能吃得这般人间苦,不去不行,去了又吃不消,实在万般无奈。小伙子扛竹片子最多的扛40根,女知青扛20根,叫苦不迭,下山时两腿发软,迈不开步,下坡膝盖打跪,有的滚下山坡,满脸沮丧,有的抽泣,甚至掉泪,个个乌云满天。后来,知青们只要提到“上山干活”,就胆战心惊。
有一次,我在知青队蹲点几天,那是1976年7月10日,至今没忘,随同他们上山扛过一次竹片,体验一下上山下乡的滋味,我也扛了20片。我从小农家出身,已年过四旬,虽未扛过竹片,但我劳动的底子比较厚实,也觉得劳动强度之大。一年中,最辛苦的是“双抡”时节,烈日当空,骄阳似火,汗流浃背,体质弱者,晕倒在地,真是苦不堪言,有的叫苦连天。确实可怜这些孩子,同情和怜悯这些孩子,苦在孩子身上,疼在父母心上,尤其是女孩子,我更同情,可又无奈。知青家长们,大家个个心急如焚,期盼时光的车轮快速流转,日月星辰,不停的轮换,下放早日结束,尽快脱离苦海。
那时,我是厂知青办的干部,又是知青的家长,作为双重身份的我,将这些正处在身体发育时期的未成年城镇知青,职工子女送到农村,又是比较封闭落后的农村,内心真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农村饮食缺乏,营养更差,条件艰苦,生活低下,这些令知青家长们无不牵肠挂肚,魂牵梦萦。只要厂里有车去知青点,家长们纷纷捎上他们认为能给孩子们解解馋的任何食物、点心之类的东西,都会觉得心情有所轻松和慰藉。由于知青队的劳动强度大,营养跟不上体力的消耗,有的家长煞费苦心,想出点子,购来面粉,用猪油炒熟,拌上白糖,待孩子散工或夜间饥饿时,用开水冲冲,可随时充饥和食用,解饿救急,方便快捷,可怜天下父母心。我在那些家长的精神感召下,也给儿子带去过炒面粉,尽点母亲的心意。儿子过生日,无法给他弄点可口的菜肴,我炒点花生米,用玻璃瓶盛着,请人捎去作为生日礼物,他还挺高兴的。
下放到那偏僻的落后的农村,对娇嫩的城市知青来说,让他们是去过一种“苦行僧”的生活,似乎不尽情理,那里环境艰苦,条件恶劣,饮食低档,油水不足,饥不择食,吃什么都有味,而且特别香,味感奇特好,有的知青在夏日夜晚,饥肠辘辘时,搞点野味充饥,只是举手之劳。当地小溪鱼塘,土壕沟边,有鱼小虾,乌龟脚鱼,垂手可得,自行烹调,以解馋瘾。
老伴当过一轮知青带队干部,一次,他捎回家几十只小龟、脚鱼,爬得满地都是,家里成了动物世界,房间变成了乌龟之家。那时我抚养了衡阳两岁的侄子,小珂珂见了能走会爬稀奇古怪的小东西,头能伸缩,一摇一摆,匍匐前进,从好生诧异,到欣喜若狂,他拿在手上,装在兜里,当成了活玩具。 知青们生活虽然艰苦,多少还有点乐趣。
三
我的老三是初中学生,小小年纪,他利用寒暑假期,亦跟其兄到知青点“体验”生活,“锻炼”自己,他可没人给他任何压力,全凭他自己自觉自愿知去青点的,他说:“我自己下放,”把家人逗乐了,他尾随知青哥哥姐姐们什么都干,而且十分卖力。他由于哥的下放,免除了自己的下放。如果有人闲聊知青下放时期的苦楚和趣事时,他也能侃侃而谈他在知青点的“下放经历”,给自己带上下放的“光环。”给自己在将来的人生经历中,无形中增添了同龄人没有的“下放”经历。
知识青年上山下乡,无形中给农民带来去了文化科普方面知识的普及,增强了城乡接触,架起了城乡之间的桥梁。儿子从初中开始就爱好无线电,大部份业余时间都在捣咕无线电,如饥似渴的钻研无线电知识,自己设计、焊接,组装过多台收音机。他忙时,我这个母亲都搭了进去,帮他描绘图纸,摆弄零件,支持他正当的业余爱好。记得,第一台自己设计组装的收音机发出响声,收到电台发出的电波时,他那情不自禁的兴奋和表情,我至今记忆犹新。下放后,他将农民哑巴了多年,又无处修理的旧收音机,免费给他们修好复原,重新发出清脆的音乐和广播新闻,农民真有说不出的高兴,夸他有本事,有技术。像这类的好事,是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给农民送去的实惠,而且是看得见摸得着的实惠,农民欢迎,农民喜欢。年末岁前,孩子们回城,有的农民送上他们亲手制作的地瓜干、冻米糖等当地土特产。知识青年和当地农民建立了深厚的友情---当时称为加强工农联盟。
作为知青,作为家长,无法掌控自己的命运,只好盼星星、盼月亮,盼着有朝一日能回城。下放,何时结束,大家望眼欲穿。
当时知青回城的条件是:
其一、要有父母单位的自然减员指标。还得视家庭经济状况和实际困难,谁先谁后,论资排队;
其二、自己的父母退休(病退)的自减指标,子女顶替。
这两条我儿子都不占边,因为我俩算不上困难户,又处在不惑之年,还不到退休年龄,所以儿子的回城,遥遥无期,家人内心,无不焦急。
当时的下放政策,正确与否,没人议论,无人研究,在那计划经济的时代,更没有人去质疑,说实话,有关国家政策方面的事,也不是一般普通老百姓该管的事,说是说“要关心国家大事,”你关心得了吗?我想关心,可不知怎样去关心。话又说回来,下放的人千千万万,大家不着急,你急什么呀!我想,国家会有统筹安排,早晚会解决的,一定会解决的。至于正确与否,是非自有公论,让后人去评判,让历史去作结论吧!
时光荏苒,时过境迁。回过头来,知青下放政策,虽是一件不受知青和家长欢迎,甚至难以接纳的事,但事物总是有它的两面性。从另一个视角去观察和审视,未必都是不受欢迎的,不好的,是坏的。事物不是绝对的,意思是说,不论什么事物,都有好的一面和坏的一面,有得有失,有利必有弊,好事坏事往往也是相互转变的。所以凡事都要辨证地看问题,要有辨证的思考。
所以知青下放,从锻炼意志、健全体魄,培养人的角度,未必不是一件好事,经过下放的知青,吃了苦头,了解社会,在精神和肉体上,无不经受了一番艰苦的磨烂和锻炼,为日后的人生旅途垫定和夯实了坚固的基石。当今不少中壮年,凡有过下放经历的,无不把它当成了自己的一段闪光的历史,人生的阅历,和宝贵的财富,为自己当年曾“下放”感到荣耀和自豪,不少人成为国家栋梁之才。现在的党和国家领导人,就是来自六、七十年代曾经下放,经过磨砺的一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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