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中秋,同学相邀聚会清远共度佳节。
席间,觥筹交错,推杯换盏,热闹非凡。筵席既散,我已是醉意朦胧,趔趔趄趄,在好友的搀扶来到附近的荷塘走走,以解酒意。
八月荷塘,微雨初霁,荷叶田田,偶尔一处罅隙处映出湛湛青天。皓月当空,梦幻般的清辉把荷塘照得更为透彻,再加上不知何处飘来丹桂的花香和荷花淡淡的幽香糅合,更显芳香馥郁,像一张柔情的迷网,令人陶醉。岸堤稀疏挺立杨柳在柔和的清风里摇曳,宛若绰约美女的长发轻抚如茵岸堤。荷叶之中,一支支荷包箭一般冲破层层雨盖,在月色中亭亭玉立。
酒后的颠狂惊破了这一爿悠然和自在,虫儿呕呀唧唧的清唱和蛙儿哇哇嗷嗷鼓捣的一拨拨音乐会戛然而止。偶尔水鸟飞起,在皓月的清辉中留下一道道美丽的倩影。
我们乐了——良辰、美景、赏心、乐事四美具,胜友、嘉宾二难并。然而,儿时玩伴泥鳅打来的电话,打乱了这份闲情逸趣。千里传音,激起思绪万千,记忆的追寻让我清晰勾画出泥鳅和他孩子现在在桂树下拜月的光景,恰如儿时的我们,款款依恋牵引着我无尽的回味。
一个五岭大山深处的小山村,十来户人家,同宗同祖,枝叶相连,根根相系。儿时清苦的岁月,我们在盼望中度过——盼过年,盼过节,盼宗族有喜事,这样就可一饱口福,滋润常常荒涩的肠胃。在这所有的趣事中,中秋占据了我更多美好的回忆。
包粽子是家家一贯的习俗,而我不喜欢父亲做的粽子,因为他包的粽子除了糯米什么馅也没有。于是,我常常去串门,讨得一串串绿豆、花生、瘦肉馅之类的粽子。走的门多了,也够我打牙祭了。婶婶说我是吃百家饭长大的,想想也是。父亲总是太忙,平常要是回来太迟,四邻总会拉着我去他们家蹭饭。这样的回忆就一直成了我珍藏在胸口那缕最温情的轻纱,不知多少次抚平岁月留下的伤痕。
在中秋当天,晨曦微露,我家承包的大鱼塘的水就已放干。父亲按份额把鱼分给族人,剩下的就到圩场卖。而我,总会跟着姐姐,牵着弟弟妹妹,捋起衣袖,挽起裤脚,提着木桶,在鱼塘里摸田螺,挖贝壳,捡小鱼小虾。几小时的忙碌,收获不小,桶子装得满满,我们却成了泥人,面目全非,弟弟妹妹也在泥潭里打了不少滚,为此,我和没少挨父亲的训斥。
中秋寓意团圆,中秋晚宴和除夕是一年中最丰盛的,父亲为此要整整准备一个下午。席间,一向木讷憨厚淳朴的父亲会不停地劝我们多吃菜,偶尔还会说说稼穑之艰难,叮嘱我们要好好读书,将来飞出大山。泛黄的灯光,父亲鬓角的白发让我读懂了他话语的含义,更深深体会到了他那未老先衰容颜下掩藏的辛酸和艰难。一直以来,这难忘的一幕时时激励着我们发奋图强,尤其是在面对困难和挫折的时候。
中秋节最有趣的事情是孩子们一起拜月。晚饭后,家长们把月饼分给小孩。在我家,月饼一人一个,几乎年年是最便宜的五仁月饼,硬邦邦的,据说是用红薯干磨成粉做的。这种月饼的好处,就是在“月饼碰”这项游戏中我几乎没有输过(拿着月饼与别的小孩的月饼猛烈撞击,损破算输,就像立夏相互碰鸡蛋一样)。现在想来似乎幼稚可笑,最廉价的月饼成了我在游戏中“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法宝。拿到月饼后,孩子们走村串巷玩“月饼碰”,蹦蹦跳跳,吵吵嚷嚷,热热闹闹。等月上三杆,玩疯了的孩子们从家里扛来凳子,放到村口大桂树下,把月饼呈在凳子上,朝着月亮,虔诚地拜上三拜,然后退回屋内,祈望月亮之神嫦娥姐姐享用,保佑我们平平安安健健康康。
有一次,我们返回后发现我的月饼有一大缺口,我立刻哇哇哇地哭了起来。大人们都来安慰我:“嫦娥姐姐吃了你的月饼,你应该高兴啊!”我虽然将信将疑,但立刻破涕为笑。后来才知道,泥鳅趁我们躲在屋内,偷偷地去啃了一口。泥鳅的奶奶可能猜到是他捣鬼,因此悄悄地塞给我一个跟我的不一样的月饼,软软的,特好吃。
……
岁月如水,逝者如斯,往事清晰如昨。可山里的小孩成了大人,大人成了老人,老人变得更老,有几位已驾鹤西去。今年回家,几位耄耋之年的老奶奶因老年痴呆已然认不出我,笑问客从何处来。听后,我好不心酸。儿时的玩伴业已成家,譬如泥鳅,带着一双儿女,此时正在桂树下,传承着山村简单淳朴的习俗,而我却成了月下漂泊的思乡之客。
“散了,散了!”我还沉浸绵绵的追忆中,还没来得及厘清思绪,好友就说散了。
“哎,散了!”我暗语,心却在想,何日玩伴再聚首,在村口的桂树下共邀明月忆流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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