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叽队的面积算不上大,耕种面积却也不少,人口不多,三十来户一百多人口。
这里青山没有,却有着高低起伏的土坎足以以假乱真,遍地的农田便是坐落在这土坎之上。绿水是名符其实的,一条大河纵贯南北,每当夏季到来它总闲暇不来,用偌大的胸襟包容万物。但青山与绿水对应起来似乎不相称,虽没有文人雅士笔下索要抒发的情感,却也平复了自小在这里生活人的心境。
队里道路四通八达,童年的记忆还停留在土积房重叠的梦境里,现在到却也换成二层小洋楼了,泥土沙石混杂的小道就遍布其中,初访者若是无人问询便仿佛是到了迷宫一般,不知所措。
每栋楼前或楼后都有几棵象征性的果树。枣树,柿子树,桃树居多,也满足了不少儿时对我们嘴馋的诱惑,偶尔的还有几棵香樟树在那里独领风骚。
大伯说,以前邻村的姑娘是争着往这里嫁,搞人民公社,大跃进,饿死的多,山叽队除交公粮外还有结余,所以是不愁吃的,现在倒搞反了,都往外跑,村里现在都还有光棍,两个花钱买了媳妇,生了个小孩就跑了,哎,没落了。
队里人始终保持着鸡鸣早起,落日而归的习惯。
我的父亲便生活在这里。
父亲不严厉,相反的却很和蔼可亲。但却忌讳浪费,依稀记得童小,父亲夹了大块肥肉放到我碗里,由于本性的我对肥肉反感,便转个身趁父亲低头吃饭的瞬间施舍给了家猫,不料凑巧被父亲瞟见,也正因此失去了那顿午饭的饱尝权了。这也是唯一一次能够回味父亲严厉的画面。
父亲有个外号——“讨饭的”,小时候听的多,那些与父亲熟识的人都是这么称呼,父亲似乎并不在乎别人这样叫,反而尤以为此精神更加振奋了,那个时代的风风火火都是一起过来的,这样叫也衬托出这种关系的不一般。迄今听到这种称呼,多半泛指与乞讨可怜有关的,每当路遇这类人也或多或少的联想起父亲的外号。多次在背后问及母亲和大伯关于外号的由来,他们的含糊其辞,好似替父亲挽回在他们那个年代逝去的颜面。终究还是小姑做了坦白,奶奶育有六子女,两个幼年夭折,大伯、大姑,小姑,父亲是最小的,奶奶是老来得子,没有奶水。小姑还在娘家,奶奶就让小姑抱着父亲到邻近的村庄讨奶水,一天两次,时间久了,讨饭之名便由此而来。父亲并不避讳这类字眼,那些与父亲年龄相仿的人是习惯这样叫的,但渐渐的,岁月变迁,叫的少了,父亲便由此还不习惯了。
队里人口不多田耕却也不少,用老人们的话说,想当年就是靠这些田地找媳妇的。现在的境况已不是当年可比拟的,人口流动量大,农村过惯的田园诗歌般的生活已满足不了对物质的追求,好比现在,以大批量如货物般的涌向城市。父亲的年代就是简单的温饱足以,如若天公作美,还能有经济上的结余。每次与父亲闲聊至此,体会最深的还是大伯的那段话。我们家四人,分田地十余亩,我与姐姐的学费都是靠卖粮食得来的。父亲和母亲也就靠磨着老茧的双手补足了我与姐姐的教育费用,至于姐姐后来没读多半与经济状况有关吧。
父亲个子不高,身板挺直,宽阔的臂膀却有着使不完的力气。父亲捆扎的稻靶足有一百二十来斤,稻穗堆放处也就是农村常叫的“稻床”具稻田足有一公里多,在没用板车之前都是每一个脚印踩过来的,母亲因此对父亲的抱怨也就在情理之中了。第一次休假探家是父亲骑车接的,远远望见父亲的背影,让我联想到朱自清先生的《背影》了。原先笔直的脊梁在生活的岁月中略显坍塌,身体在生活中越显凄凉,这在别了父亲三年后见到那受尽时间侵蚀、生活压迫而尽显老态龙钟的脸庞上展露无遗。
父亲常年留着一头蓬乱的头发,络腮一样的胡子,明亮深邃的眼睛里始终发出让人敬畏的光芒。父亲也从不主动去整理头发的,如若要去也是母亲的催促,有几次也是我建议的,可与母亲相较下我的建议也就不那么重要了。母亲总在父亲面前说队里人又说你怎么样了,父亲也就装作不在乎的回一句:你管队里人怎么说,这么大年龄了,还怕别人说啊!第二天便骑着自行车去弯腰树龙珠理发店 了,回来后母亲也还不忘半开玩笑“乖乖,今天家里来人啊”!父亲也就顺理成章的听从母亲的建议反问说,你不是怕村里人说啊?父亲的胡子也长得出奇的快,兴许刚刮去了,不长时间又该“动刀”了,用父亲的话讲,村里人又说了。在部队的日子就曾想给他买一个充电剃须刀,他坚持不要,说是用刀片刮干净,清爽,也习惯了。这种复古怀旧的思想在他心里或许是根深蒂固了,与当今的潮流是渐行渐远,丝毫跟他没有交集。我便莜他不过,此后便没再提及此事。
父亲喜欢喝茶,是春茶、秋茶一喝便知,那种产自山东的装雪梨的罐头,泡完茶后一半是水另一半却都是茶叶,几次端着父亲的茶杯品饮几口,却都因为青涩苦味打消掉了再继续喝下去的念头,久而久之,也便习惯父亲缔造的茶味了,母亲当面父亲是不敢放那么多的。
乡下的男人都有手艺,所谓民间艺人高手多也是有根据的。父亲便是其中一个。
父亲的手艺是二爹爹带出来的。具母亲的说法是打算学瓦工,后来觉得吃苦,便改行学杀猪了。父亲串门,见到哪家的猪便能知晓有多重,能产多少油,在卖肉时自然别人要多少便能一刀准多少,丝毫不差。那个年代若想学得这个手艺,每逢年节都要去拜访老师傅的。出于是自家人,便不再话下了。父亲的年代吃肉是奢侈的,后来分析母亲的说辞也别觉有一番风味了。
父亲的手艺决定了整日功夫是在外度过的,时有不归宿。每户家都有猪,杀猪便意味着收获。
父亲也有着年轻,喜欢打牌,在童小时记忆最深的就是母亲深夜带着我和姐姐找父亲。先从乡邻打听,再挨家挨户“拜访”,见到父亲在牌桌上要么牌撕掉了,要么麻将丢水里了,这是我母亲的风格。父亲也就不由分说的乖乖回家了。几次在队里打牌,父亲便抓我过来悄悄塞给我一块钱让我回家别告诉母亲,母亲则交给我“监视”父亲的重担,那些年我始终充当“碟中谍”的角色。家里的经济开支是由母亲负责的,父亲的盈余每天都要交予母亲,父亲是清楚母亲能省,自己会花的,所以追求经济权利的欲望不强,但偶尔也会藏个私房钱,用于打牌的有,花在我身上的也多。在家里面对重大选择的,都是父亲做主,母亲只负责花销开支。
上个世纪90年代队里掀起了盖房潮,土积房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步入历史的。家里的结余不多,父亲举债盖好了楼房,但却赢来了每年年前来家讨债的热潮。农村有个习俗是父亲喜欢的,年三十贴对联寓意辞旧迎新,只有上门送祝福而不能追讨过往债务,过去的一切在过去解决。于是父亲便早早的提醒我吃玩中饭记得贴对联。一次贴完对联,我问父亲今晚压岁钱准备包多少,他说晚上给你个惊喜,正如他所说的,却和自己想的有出入,两块钱也便是那一年的压岁钱了。
父亲的学习领悟能力正如他后来推崇的——自学成才。只上过小学四年级的父亲写的有一手好字,值得一提的毛笔字在队里婚丧嫁娶的场合发挥的作用也是举足轻重的,都是由父亲代笔。父亲常说的话便是,“你老子不是从来就会的,有事没事手在口袋里就模仿别人漂亮的字迹,是学来的,你要有老子这样的字走到哪里都是见字见水平的”。正因字不合众眼,在这方面没少受父亲的批评。部队休假回来了,父亲翻阅着我的笔记不免指点下字迹,有进步还要提高。
年龄渐长了,全无记忆中父亲曾意气奋发、斗志昂扬的场景了,留下的只是那陪我度过欢快童年父亲的背影了。
马德兰
2013,6,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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