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今年八十八岁的高龄了，不过身体并没有什么大碍，除了岁月留下来的腰酸腿痛会时常折磨她外，而这个对于她来说，我也不清楚是好是坏。外婆膝下没有儿子，只生了三个女儿，大女儿远在福建，加上身体又有毛病自己都照顾不了；小女儿每天要上班更是不可能的事；所以这个任务自然而然地落在了我母亲头上。不清楚外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跟我们一起住的，差不多也快要有十年的时光了吧？

       外婆是命极不好的人，很早就嫁给了外公当媳妇，本来外公家里光景不错，可是谁知道遇上了文革，外公被人告发说是“地主”然后被人活活打死。生下的儿子又一个个夭折，虽然都说生男生女没有差别，可是这句话放在上两代人，差别得有多大！一个人辛辛苦苦地拉扯三个女儿，这样的艰辛我从不敢去想象。过年的时候我问母亲外婆的年纪，她说将近九十岁了。我带点惊讶地说，这样说起来在很多老人里算长命的了吧。母亲说可不是，或许是上天欠她的吧，丈夫那么早过世又没有生下儿子，大家都说命是相克的。可是现在想来更觉得唏嘘，要知道谁愿意用这样悲惨的命去换来所谓的长命？

       外婆拥有姣好的面容，即使是现在这么大的岁数也是这样，前两年堂嫂还由衷地夸外婆长得好看，在年轻的时候肯定是个大美人。外婆是个很和善的老人，记忆中从没跟人顶过嘴吵过架。阿姨会经常给她钱，可她也从不舍得花，经常留给我们兄妹三个。外婆也从没骂过我们，即使姐姐小时候会缠着她跟她要钱。小时候跟外婆并不是很亲，毕竟隔得远一年中也见得少。可是比起奶奶，我是更爱外婆的，毕竟她是不会对我们兄妹有所偏爱的人，要说有偏爱的话我想更多的也是偏爱我。

       记忆中开始慢慢接触外婆是在我读初中的时候，因为外婆家跟我的学校隔得不远，所以基本上每个星期我都会去看望她。不知道是受了母亲的嘱咐还是因为别的什么，不大年纪的我总是会坚守每星期去看望她一次的习惯。虽说是家，可是却只有两个房间和外婆孤零零一个人。有时候我会吃完午饭过去，外婆还在乌漆抹黑的厨房里弄些粥来吃。有时候我也会在下午过去，顺便帮她打水洗澡。而平时要么是她一个吃力地摇水，要么就是赔笑地向邻居求助帮忙。这么些年，她就这样自己一个人孤独地生活着。

       在早些的时候，外婆也会偶尔在我家待上几天，只是时间不长，原因是奶奶总是会嘲讽地说她，表示自己的不满。我不知道她听了之后会有什么感受，是越加感叹自己膝下无儿的无奈吗？奶奶过世后，外婆才真正住进我们家里。

       每次放假回家，我都宅在二楼玩电脑看书，做自己的事情。好多次外婆都会在喊我，可是不孝的我总是气冲冲地跑去问她干嘛没事不要老叫我之类的话。我知道，外婆只是想跟我说上几句话。而有些时候，她也会艰难地爬上楼来，问我在干些什么。有几次我也会耐心地听她自顾自地说起以往的事，特别是说起我们小时候的调皮，然后露出满足的笑容。而更多的是她问了我没几句，我就会打断她，说不要问了你都问过好几次告诉你也记不住。这时候她就会很无奈地低下头，像犯了错似的，摸着头说自己老了记不住事情了。她真的记不住了，等到我下一次回家她还是会继续地问起我的近况，跟我扯些话题虽然她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老年后的生活，没有儿孙，平常母亲也很少跟她说话，我知道她很想有个人可以听她说说话，跟她聊聊天。

      这两年，她总是说自己怕是快要死了，然后又自问自答地说死了也好，死了至少不会受那么多苦，像现在每天晚上睡觉腰都很痛，腿也经常抽筋，你妈妈每天嗓门又那么大，做错点事就被她骂，说着说着就哭，边哭边用手去抹眼泪。我无法跟她说什么人固有一死的道理，毕竟人都是怕死的。我只是劝慰她说，不会的，要死也得等多几年，等我哥结婚生儿子，还有啊等看着我姐嫁人，当然起码也得等到我娶老婆生儿子嘛。说完她也破涕为笑，说那也是，活着看看你们成家也是好的。只是后一条我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说。母亲的坏脾气是早已如此没法改的，我劝过她也仍是这样。我只好跟外婆说，我妈就是这样的，也没法改，可是她到底是你的女儿，对你怎么也是没有恶意的。

       每年年后家里都会去敬拜祖先，去爷爷奶奶的墓地里上坟。回家之后外婆就会笑着跟我说什么羡慕人多热闹之类的话，然后说自己死后恐怕没有人会去看她，这时候她眼神就又黯淡下去。还会跟我说她死了之后怎么办，可不能死在这里，会被别人说弄脏了你家的屋子，死也是要死在自己家里的。然后又问我说，我死了会大老远回来奔丧的吧，跟学校请个假，就说我外婆死了。然后用期待的眼神看我，没等我说，自己先回答，肯定会回来的，外婆打小那么疼你。

       时间一下子过去，从我刚回来外婆问我放几天假什么时候去上课，到我真正离家的前一两天，她就换成问我什么时候会回家。跟她道别后我就出门去等车，经常顺道去伯父的诊所里等。刚没坐下多久，就听到伯父开玩笑地说，你外婆来了，可能是忘了给你钱吧。我赶忙跑出去，她看到我就会笑着说，我就是来看看你坐上车没有。是七月份就回家是吗，到时候记得早点回家看看。然后我就送她到路口，看着她拄着“拐杖”，步履蹒跚地走着回家。

       不说什么来世之类的话，我只是希望外婆她身体健健康康地，等到我结婚生子，听到我的儿子或女儿叫她一声曾外婆。而如果真有来世，希望外婆能生在个好人家，嫁个可靠的男人，膝下儿孙成群，把这辈子受的苦流过的泪都变成真正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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