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住在开封北黄河岸边,在那个时代,泥火盆是家家户户不可或缺的生活器具。火盆,一般分为泥制和铁制的两种。我家的火盆是用黄泥制成的,这是父亲拿手活之一。在制作时,先选用柳条子编个盆状的模子,上粗下细,顶端卷出个宽沿,好像鸡窝那个样子。然后把黄泥和好,分里外两层抹到模子上,厚度相同,不扁不方,撑成圆形。待其稍干,再抹一薄层,用泥板子轻轻慢擀,直到面光沿平,再均匀洒水,显出润滑,放置阴凉处,约半个月左右彻底干透,达到坚硬结实,用手掰不破,脚也踢不坏,才算做好。这时,摆在土炕上很像一件工艺品,简单而又古色古香,颇为好看。
装火盆也有讲究,这是妈妈的绝活。先要倒净盆内残灰,再用小火铲儿把红彤彤的秸秆或树枝炭火放进火盆,压好、拍实。火盆装得好,所散发的热乎气儿,足以令全家享用半天,若装不好,既冒烟又不耐燃,呛得人涕泪横流。端火盆时,按民俗边端火盆边叨念着:“火盆旺,火盆旺,财旺、福旺、日子旺!”念叨完,便迅速将火盆儿郑重地放到炕沿上,屋子里顿感热气缭绕,充满融融暖意。
火盆儿除了用于取暖,还可烧或烤制出多种美味。经常在火盆上放着一个自制的铁丝撑子,用它烧烤玉米粒、黄豆粒、小土豆、小红薯、山楂和山药等。一边念叨民俗流传的童谣:“苞米粒,黄豆粒,火烧火烤、嘎嘎脆,馋得小鸡干瞪眼,馋得小狗流口水!”当玉米粒、黄豆粒相继发出噼啪爆响时,便迅速将火盆中的玉米花、黄豆花塞入口中,尽管有时烫得龇牙咧嘴,但还是忍不住嚼个痛快!那种流溢于齿颊间的特殊鲜香味,如今想起来也几欲流涎!那时烤小土豆、山楂很有意思,将它们统统埋入火里,不过一袋烟工夫,就可听见火盆中发出阵阵“噗噗”的喷气声,那是小土豆和山楂被烧熟膨胀开裂的声音。每当此时,妈妈在一旁便说:“快夹出来吃吧!它们一大喘气就是在告诉你可以吃喽!”于是,我就用小棍儿将它们一一扎出来与大伙一块分享。烧熟的土豆面糊糊的,有一种特殊的糊香,而烧熟的山楂滑嫩、酸甜、爽口。有时我从冰上跑回来,过了吃饭时间,还把炖好的酸菜和葫芦条子等放在铁撑子上热,坐在炕沿上,边暖和着边吃,菜汤“咕嘟咕嘟”地翻滚不止,热热乎乎,也常常是吃得汗流浃背。若是有人来串门,看到我狼吞虎咽,吃得那么香,总是称赞不已,有时还说“把姥姥家都给忘了吧!”说来也怪,如今的新式烧烤花样翻新、品种繁多,但与童年时的火盆烧烤相比,却再也品不出那特有的香味儿啦。
那时每到晚上,本院上下屋和东西院的爷爷、大伯和奶奶、婶子、大娘们,在大雪封门之际,趁冬闲过来说个话,或讲故事和传说、猜谜语。这是我最兴奋的时候,特爱听富有古朴而充盈着神秘色彩,并有强烈讽剌意味的故事,竟到了百听不厌的地步。如《老鼠嫁女》、《王小卧鱼》、《孙悟空大闹天宫》、《武松打虎》、《孟姜女哭倒万里长城》……
另一种是老奶奶们“破谜儿”大家猜。所谓“破谜儿”就是猜谜。几句顺口溜编个“谜儿”,我们小时候最熟的是:“房后有棵柳,金鸡在上走,谁要摸金鸡,就要咬他手”,知道的人不等说完就抢着说是“马蜂子”。又如:“能走能摇,能上高桥,浇水不湿,点火不着”,过了好几天才知道是“人影”;“麻房子,红帐子,里面住着几个白胖子”,大伙都知道那是花生。记得有回冬天,院里老奶奶说“出个谜儿你们猜:“什么花不浇水来不用栽?”,可把我们难住了,还是一个跑出屋撒尿的大哥哥,他到院子看见了雪,进屋伸着手高兴地喊:“是雪花”。还时不时地说个歌谣,如什么“大河沟,淌绿水,小小的蛤蟆四条腿”啦,什么“大公鸡,喔喔叫,穿花袄,戴红帽”,还有“小白兔,乖又乖,三瓣嘴,吃白菜”等等。老年人讲的故事、传说、“谜儿”和民谣,都离不开日常生活,吃的,用的,玩的,还有点小知识,小趣味,能促进孩子们独立思考,一旦找到答案,心里豁然开朗,这也是对幼儿启蒙教育的办法,有的好像已刻录在我的大脑里了,已铭记不忘。
童年在火盆旁,不仅得到温暖,更使我感到从那些神奇的传说中,去想象古代和大千世界的奥秘,而沉浸在阵阵眩晕之中,沉浸在一种美妙与神往的梦境之中。
至今从农村来到城市,已有60多年了,早就住在有水暖气、电暖器等采暖设施的楼房里,可当热量上不来,室内冷飕飕,或没人唠嗑而无聊时,还有些深切地留恋那黄泥火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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