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下的大河叫酉水河,平静,舒缓,如同小镇的生活节奏一般。
河边码头停靠着许多船,大多是敞篷渔船。小镇每天的生活,皆是从它身上开始的。天刚拂晓,两岸早起人家的灯还没有熄灭,和着天上的启明星一道,三三两两零零落落地倒映在河面上。阵阵马达声由河面传来,起先渺茫,逐渐清晰,浓浓的雾气中,条条渔船钻出。船上站立着渔民,头上戴着闪亮的矿灯。到得码头,他们跳下船,解开缆绳,系在岸边的铁栓之上。
船上放着团团渔网,渔网旁边,站立着漆了桐油的木桶,里面装满各种类的鱼:白鱼,刺骨鱼,石斑鱼,桂鱼,鲤鱼,草鱼------它们带着酉水河的灵性,在木桶中不停蹦跳。有鱼用劲过头,从木桶中跃出,跌落在木船之上,做些无谓挣扎,打得船上木板嘣嘣着响。
住在半山腰的人家和些镇上路边开馆子的老板,精确算计着时间,他们准时沿着石板街上一级级石阶走下,下达河码头。他们跳上船,捡些鲜活的鱼儿过秤。一些快意船家,讨价还价后,总往顾客的网兜中扔上一条两条小鱼,满脸笑容地招呼:熟人家,没关系的,钱找不尽,下次再来。弄得买家也是满脸笑容,喜滋滋的沿着石板街一路轻快地走回家。
这条清幽的石板街,让清晨许多轻盈或者沉重的脚步声踩醒。临东的窗户, 照进温暖的阳光,小镇在形形色色的脚步声中开始了它崭新的一天。
石板街两旁的人家,有精明者从来往脚步声中找到商机。他们率先去掉自家窗子,做上柜台,摆些自家土地里生长的蔬菜,青菜萝卜白菜甜菜,无不带着泥土的清新露水的晶莹。柜台后面,时常有家中的小孩叫住来往的脚步。停下的脚步,看见这新鲜的蔬菜,不问不行,问了不买又不行,他们时常禁不住诱惑,情不自禁地把手伸进口袋,成就小镇中与鱼无关的另外一桩桩买卖。泥土也能生出钱来,吃了甜头的人家,思路在生活中得到延伸,于是板栗花生木姜子核桃柑橘 ,大凡土地里能长出的食物,无不让他们骑着摩托车从乡村里拉来,摆上货柜。他们的身份,也从地道的农民摇身变成善于精打细算精明的商人。刚开始时只是三五家,后来七八家,再后来越来越多,这里自然形成小镇中最为热闹的地方。
酉水河是周围乡村通达小镇的一条重要通道,到小镇来办事的乡民大多成群结伙,从河的上下游撑船而来,有年轻小伙子来镇上办理户口取结婚证的,有年迈的老人嫁女来置办嫁妆的,有家中来客人买酒买菜的。一贯节俭的他们到得镇上,从石板街上一路走过,一路讨价还价,凭空为那里增添热闹的气氛。
石板街的生意逐渐红火起来。街道两旁堂而皇之地摆出若干地摊。
石板街东头时常蹲着一位老奶奶,满脸皱纹,一头银发。她前面的地摊之上,摆着数不清的瓶瓶罐罐,里面用酒泡着各种颜色的乌梢蛇银环蛇竹叶青五步蛇,还有些是认不着的树根草叶。摊子旁撑起一根两米来长的竹篙,上面挂着一面旗子,在风中不停飘动。旗子和她一样沧桑,历经岁月洗礼,褪得不成样子,已经辨认不出颜色。或许是碳具有稳定性,旗子上用毛笔墨汁写成的文字格外分明地出现在众人眼前:祖传秘方,专治头痛、牙痛、神经痛、风湿关节痛。起先,人们大都不相信老人那套把戏,总固执认为她只是电视上时常说的游医,干的全是坑蒙拐骗的活。
一位风姿卓越的少妇打码头到镇上来,走过石级,一步不慎,崴了踝关节,肿起老高 ,疼得直咧嘴。她强忍着剧疼,到得奶奶地摊旁边,抱着尝试的心态坐上板凳,让奶奶在她脚上涂上气味颇为浓烈的药酒 。说来奇怪,不消半个时辰,脚上的肿胀逐渐消退,她脸上痛苦的表情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满是惊异的神色。镇上有腰疼腿疼的病人听说之后,舍去上医院的念头,争先恐后地到得奶奶身边。来者满脸痛苦,去者一脸笑容,无论走到何处,大伙一律唾沫横飞,鼓吹奶奶药效的神奇。
奶奶成了石板街上任何人也无法破解的神话。
沿着石板街上下不停行走的,是个清瘦的衣着朴素的汉子,五十左右年纪。他左肩挎着一个偌大的帆布包,右手拿着一个喇叭,每走一段距离,便会叫上一阵:买老鼠药,买老鼠药,老鼠吃了逃不脱。语调极快,前一字的语音还没有完全飘散,后一字又不约而至,不停地鼓捣着行人的耳膜。有需求者前来买药,他满脸生动笑容,拽过肩上的挎包,从中掏出一包两包鼠药,递与来人。或许是他太看重这来之不易的一桩两桩生意,他边递药边说:这家伙便宜得很,两元钱一包,家中老鼠娘吃了,一下子不会死掉,回到窝里,心烦得很,会咬掉你家中所有的老鼠------说得买者将信将疑一惊一乍。
一天清早,石板街一户人家的门吱呀一声打开,从屋中惊慌失措地跑出一个满头乱发的女人,她惊惶地跑到买鼠药的汉子旁边说:卖鼠药的,我买了你的------你的鼠药,拿回家------不小------心,让我家那不懂的三岁小孩当糖给吃了,现在正------正在医院抢救,医生说,要-------鼠药的配方。卖鼠药的汉子不慌不慢侧过头,把嘴凑到妇女耳边,轻声嘀咕。妇女脸上露出难得的笑容,尔后,一身轻松不紧不慢地离开。石板街上有关心此事的人问起妇女关于孩子的情况。那女子满脸笑容:卖鼠药的背时鬼,他那里卖的不是鼠药,卖的是一包染了颜色的玉米粉,害得我为孩子只差急死。
从此,关于那汉子鼠药的秘密被公之于众,看来大家往日买回去的鼠药,都是饲养老鼠的粮食。不过生活十分奇怪,大家不但没有责怪他的意思,都说他卖的幸好不是鼠药 ,没有酿成这桩人间的悲剧。
鼠药卖不出去了,那汉子也便从石板街上消失,回到自家家里,老老实实干起了经营土地的活计。
西头店铺的汉子,四十来岁的样子,头上寸草不生,油光发亮。他和妻子一道做生意,专门卖米豆腐。要么是他模样奇特,要么是他做的米豆腐味道特好,他们的米豆腐生意特别好做。大凡从石板街上路过的人,皆要走进店子里来碗米豆腐。 他家的米豆腐,品种繁多,有酸菜米豆腐、蜂糖米豆腐、香葱米豆腐------食者可完全以根据自己的口味来进行选择,而且那东西不贵,两元钱一海碗,完全可以撑饱肚子。久而久之,他家的米豆腐,成了镇上出了名的小吃。不少来镇上的外地人,都向住在石板街的人打探光头做的米豆腐。几年下来,光头两口子便修了一栋漂亮的小洋房,逢人一脸温和动人的笑容。
石板街的市场天天开张,风雨无阻。大家的生活,在它的庇佑之下,过得越来越滋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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