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二哥是一位半职业的、却又是地地道道的建筑工人。瓦刀伴随了他大半辈子,每到农闲他就背起那把宝贝般的瓦刀,走南闯北挣钱维持一家生计。
二哥性格内向,不善言谈,不说话的时候一脸严肃,给人的感觉不易接近,甚至有点小害怕。由于建筑行业游击的特殊性,一年到头总是忙碌在外,很少见到他。只有到了农忙时节,二哥才从外地风尘仆仆赶回。
每次回家,二哥都和所有的打工族一样背着一个很大的包,包里面除了他的生活用品、换洗衣服之外,还有那把被他珍如生命的瓦刀。虽然岁月如流水,二哥已被磨砺得渐见苍老,脸上拧着一道道纵横来去的皱纹,但那把终日陪伴他的瓦刀,除了稍有磨损,依然光鲜锃亮。
那把瓦刀,没有任何特殊。长方形,像砍刀,后面带有一个握把,P字形,看上去像是一面 “小旗子”。虽不起眼,对于二哥来说,却是个宝贝疙瘩,有了它才能生,才能活,一家老小的四季花销才有底气。那时候家里的土地收入很低,二哥经常四处寻活,不管哪里有盖房的活计,他都会参加,生恐被别人抢去似的。
建筑活计是公认的高危险工种,平日与钢管架、砖头瓦砾相伴,手脚损伤是家常便饭。从二哥操起瓦刀入行那天起,家人都跟着他担惊受怕。每次二哥背着瓦刀外出做工,二嫂就一连数天吃不下睡不着,默默祈祷,祝福二哥能够健康平安。
有年秋天,我回乡探亲,好不容易在邻村才找到二哥所在的工地。工友说二哥中午在加班,指着高高的楼上一个“黑点”说:在那里。我不禁一阵心疼,二哥虽然身体素质不错,可怎么也比不了年轻小伙子,大午头,天又热,加班干活,怎能受得了?工友们见我执意要上楼去找,赶紧拉着我坐下,让别人去楼上叫他。过了好长时间,二哥才从楼上下来。见到我,他显得异常兴奋,擦了擦脸上混着的汗水泥水,冲我笑了笑说:加班还可以多挣20元钱。
看着二哥憨厚的表情,我那一刻再也控制不住,泪水悄无声息地模糊了双眼。二哥和我对视一下,很显然他发现了,马上把目光移开,很夸张地拆开香烟散给工友们抽。那个时候,透过昏暗的灯光和泪水朦胧的视线,二哥看上去不再高大,也不再强壮,相反他的身材瘦弱而佝偻,浑没了昔日那种雄劲强壮的身姿。
和二哥在路灯下坐着闲聊着,他问了我在湖北的工作,后来说工地上经常出事。前几天他一个工友在省城搞建筑因为没系安全带,从12层高的大楼上摔了下去。接连几天,二哥都在恐慌中渡过,整日腿脚发软,眼前发生的一幕像阴影一样笼罩着他。加上他有眩晕病,不能断药,我劝他别再干建筑了,身体受累家里担心,自己有工资可以养家。二哥听了好久不说话,后来摇头说:你侄子一年年长大,快要结婚了,再干几年吧,实在舍不了那把瓦刀啊……
如今,二哥从事建筑行业已经整整30年了。他用手里那把瓦刀砌过无数道墙,起过无数座房。从平房到大厦,从库房到铁路护坡,从写字楼宇到绿化景观。每谈及这些,二哥总是特别自豪。他把摆弄瓦刀和盖房垒墙当作一种乐趣,看到别人高高兴兴搬入新房,他就像欣赏一件完成的艺术品一样,两腿交叉坐在地上,叼上一支烟,悠闲地吐着烟圈,悠然地享受着。这个时候,二哥会习惯性地拿出瓦刀,神情专注地把它擦拭得一尘不染,用布套层层包裹,放入“专用包”里,和大伙儿一起悄然地凝望着完工交付的工程,然后不舍地离开,奔向下一个工地。
时光荏苒。二哥现在已经不再从事建筑工作了,到新乡儿子家里享福去了,不再像以前那样身背瓦刀四处奔波,那把立功无数的瓦刀也光荣“下岗”了。可二哥仍然舍不得弃掉它,甚至别人借用他也不肯。有时候隔三差五地拿出来打磨一番,小心翼翼地涂上机油以防锈蚀;有时候也会聊发狂举拿块砖头比划比划,然后“嘿”地一声,挥刀而下把砖断为两截。瓦刀仍快,钢铁犹硬,人却渐老了。这时候二哥总是手抚瓦刀,目光若有所思地远眺、远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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