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在彷徨无助的时候,在欢乐在失落在幸福在痛苦的时候……我就会想起故乡的晒场。
在我们村东头有两个晒场,一个是五队的,一个是六队的。在南方这个地方被称之为麦场或打谷场,而在我们村则称之为场里。
晒场它是乡亲们打谷晒粮的最主要的场地。晒场有着真正意义上的丰收,到了金秋十月,晒场真是热闹非凡。农人们的欢笑混杂着打谷机的声响,“唧唧喳喳”寻机偷食的麻雀,爽朗的蓝天,悠闲走动的母鸡……这一切,祥和、纯朴、自然、清新,是乡村特有的氛围。我最喜欢看大人们干活。年轻的男人上身赤裸、胳膊粗壮、虎背熊腰,古铜色的皮肤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爬满了蚯蚓样的汗水,随着他们有节奏的动作,青筋和肌肉一次次地绷紧,这种力与美的结合是人世间至真至纯的大美。虽然在我小时,我尚未能清晰地领会这种美的境界,但我想,正是在那时,劳动的概念在我的心里生根发芽。
收拾场院是秋天到来的最显著标记。只有在农村的场院上你才能看到什么是所谓的“五谷杂粮”。农民种地除了交公粮主要是自食自用,因此讲究一个“全可”。记得小时候,生产队什么东西都种,除了玉米、高粱、谷子、小麦等主要作物外,还有黍子、黏谷、高粱,这三样是黏粮,端午用来包粽子,腊八用来做黏粥。黍子碾出来的米叫“大黄米”,黏谷碾出来的米叫“小黄米”,不过我相信现在很多人对这两种米都难以分清。豆类有黄豆、黑豆、红豆、绿豆、云豆、豌豆,还有荞麦、大麦、红薯等等,粮食品种杂七杂八的加起来有二十多种。
秋天象一个年迈的老人,终于跚跚而来,晒场也渐渐地热闹起来。金黄的玉米从地里直接掰下来入到晒场的大仓里,红红的高粱割倒后,掐下穗再运回来。但谷子必须要整体运进场里,穗头朝外一层一层错开茬在晒场的边角码起垛来。因为谷草是冬天喂马的饲料,稻草可以用来苫房,都是不能扔的好东西。
秋天人不轻松牲口更累。上秋后,场里的大碌碡就会转个不停,一般是用骡、马,也有时使驴拉,这些牲口们一定要用破衣服或破门帘做成“蒙眼儿”蒙上眼睛,这样牲口们干起活来才着调不偷懒。
谷穗、高粱穗还有豆类,到七八成干的时候,就可以上碌碡轧了,人则站在边上,不时用木杈反复进行归拢翻腾,轧到七成八落,桔草和粮基本分离时,归成大堆,再摊开晾晒几天后,赶上合适天气就可以扬场了。扬场是个技术活,不是谁都能干的。阵阵微风中,几位有经验的老农,挥动木锨此起彼伏把粮食高高地抛向空中,糠皮和尘土随风飘散,粮食堆却越来越大。
村里的乡亲们人穷志不穷,与天斗与地斗,敢叫日月换新天。集中全大队的青壮劳力,利用农闲时间,平堤开河,经过三四年的奋斗,大堤变成了良田,开挖的沟渠把我们村上千亩亩的滩涂地建成旱涝保收的水田,种上了水稻。当颗粒饱满金灿灿的稻谷有史以来第一次拉进村里的场里时,全村老老少少围拢过来,人欢马叫,一片沸腾。终于结束了没有细粮的历史,乡亲们就象过年一样欢喜,心里比蜜还甜。
对于孩子来说,晒场是我们的快乐家园。我们成群结队地在那里奔走追逐、高声叫喊,放风筝、打碉堡、玩“老鹰抓小鸡”……晒场上一年四季都有高高的、尖尖的、黄黄的干草垛,那是我们最好的藏身之处。躲在里头,憋住笑憋住呼吸,竖着耳朵听小伙伴在外头干着急,一个不提防,草尖尖划过鼻端,“阿嚏”———不好,暴露目标了!哈,现在想起来,我还是不由自主地笑。镇上要来放电影,戏班要来唱大戏,都要安排在晒场。我们一帮野猴儿在晒场上、人堆里钻进钻出,大人们偶尔会轻声地埋怨几句,亲昵地拍打几下,也或许会塞给我们一把花生、豆子之类的零食。晒场,慷慨地给了我最初的友谊和那么多的快乐。
故乡的晒场,是我的力量源泉。即便我走到天涯海角,即便我步子迈得再大再远,走不出的,是永远装在我心里的那一方乡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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