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奖记
——写在《小说选刊》第二届全国小说笔会
杜旭元
已经奔五的人了,才第一次上京领奖,我真有些哭笑不得。而且领的是《小说选刊》第二届笔会的奖。《小说选刊》办笔会,据说是为了鼓励创作,扩大影响,发现人才,是一种文学年会。所以,有人说好,有人说不好。说好,是因为它是《小说选刊》举办的,举足轻重。说不好,是因为要自己掏钱去开会,领的奖也只是个荣誉,是能不能获得参加这次笔会的资格。可这回,不管好与不好,我都是要去的。且不说《小说选刊》主编杜卫东先生因首届笔会而对我一个农村作者的器重,就我这么大人了还没去过北京,也是个由头儿。
去年,我的长篇小说《桐花镇》,获《小说选刊》举办的“首届全国小说笔会二等奖”,短篇小说《那年槐花香》获三等奖。那时,由于我也是对这种只收费、无奖金的笔会持怀疑态度,没有接受邀请去开会。可过后不久,我忽然收到了《小说选刊》颁发的水晶奖杯,和一期《小说选刊》杂志。过了一段时间,又接到《小说选刊》主编杜卫东先生亲笔签名、盖章的他个人的文集:《杜卫东自选集》一套(四卷),杜主编还寄来了他的名片。这件事使我深受感动,我想我一个默默无闻的农村读者,怎么会得到他这样的器重呢?难道他还记着我写的东西吗?我沉没乡间数十年,连一篇像样的稿子都没投过,他怎么会记得我呢。可书的扉页上白纸黑字地写着:旭元先生雅正,感谢对选刊的支持!杜卫东赠。名章。
我决定再次参加《小说选刊》举办的笔会征文。尽管网络上说什么的都有,但我知道我们的日常生活中也是:枣儿结得越繁,挨到的棒击越多。不干这事,就不会有人说你什么。就冲着这样有争议的笔会,我也要去一下的。因为,在我看来已经很少有人重视文学创作和关注像我这样不为人知的“正宗”文人了,而当今一个纯文学刊物能办一个这样的活动会有多难啊!她要背什么样的不是,同时又肩负着怎样的责任?但看到她在这样的情况下又要举办笔会的消息,有多少人会产生激动,会唏嘘不已的。
我就是这其中之一。我可以说,从没在杂志上发表过小说,尽管我写了二十多年。和《小说选刊》也素无瓜葛,只是寄了一回稿,就被《小说选刊》的杜主编记下了,令我惭愧的是:他没有因为我和很多人一样没有去参加笔会、没有正确看待这个笔会,而对我心怀成见,相反,他是礼贤下士,看重人才,他寄来了我连想也没想到的东西。所以,这次哪怕是得个入围奖,我也是要去的。
今年,我寄去了最新创作的短篇小说《枣木匣子》,一个老旧,却没有被人涉猎的故事,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等待着。我想,万一选不上的话,我可就没有机会了。然而,正如俗话说的:怕啥,就偏遇上个啥!11月16日评选结果出来了,网上都爆出了消息,我却迟迟没有接到参会通知,我想,不应该呀,拿不上一等,不至于连五等都没有吧。因为我相信我的实力。难道今年没有机会了?正着急之际,向杜主编发了个来短信,明知故问地问他:今年的评选出来了没有?他回说:出来了,你参加了没有?我说:参加了,没有接到通知,可能没有入围吧!他说:我给你查一下。这天下午,我忽然接到《小说选刊》办公室主任毛成骅先生打来的电话,说我的短篇小说《枣木匣子》获得的是一等奖,没有及时通知,是因那个实习的小青年登记通讯记录时把我的没有登清楚。毛主任解释说,参赛的有四五千人呐,叫他忙中出乱给搞漏掉了,那娃娃才干呢。他说:现在杜主编查问下来,才从作品和名字对上了号,也知道了你的电话。这时,他把电话拿起叫那个没登下、或者没登记清楚我地址的小青年当场给我道歉。我说,道歉就不必了,只要有个结果就行了。我忽然想起,当时寄稿子时好像只写了个“甘肃崇信县”的字样,详细地址在电子稿后面,可电子稿至今还没有发呢。这时,我还在想另一种可能:或许是那小青年在登记稿件时,压根儿就没有想到我的这篇稿子会获一等奖,也不会想到杜主编会查问这件事的。
这就是我和《小说选刊》的文学渊源,以及真实而传奇的故事。
当然,更为传奇的还在后面呢,在得到这个通知后,我高兴的心情难以抑制,当即给几个要好的、知心的领导或朋友传送了消息,告知他们:我获《小说选刊》笔会一等奖了!多半人说:这是个好事啊,你要去呢!回头又说:只是费用有些高,你也不容易啊!还有一个最要好的朋友再三拦阻,叫我不要去,他知道我今年诸事不利,净犯小人。他说:好事是个好事,《小说选刊》是国刊,就是几千块钱对你来说不容易!他举了好多的例子,说了很多实际的话,都很令我感激。相反有的人,是应该对这事有所反应的,我很想听听他的意见,但他却置若罔闻。就冲这人情种种,疑团重重,这次,我也要去的,哪怕真是个陷阱我也去了。权当我去北京旅游。
我再不和谁商量,毅然决然地汇了报名费,并且告知了一些嗤笑我的人。这时,一个老爱帮助我的人偷偷地、提前一天给我买了一张飞机票,并说了我最爱听也最想听的话。我是第一次坐飞机,也是第一次去北京,一路上孤立无援,当然我也没有过多的想法,文学走到今天,本来就已经成了独行者的事。几十年来,我一个人不也孤灯寒夜地过来了吗,再独行几上千里又有何妨?
到了北京,我依然有些举目无亲的感觉,尽管有可敬可亲的《小说选刊》和许多我心爱的杂志社在北京,可谁认识我啊,我去找谁呢?现在谁还会正眼看待你一个芝麻大小的文人呢。一下飞机,我就直奔天安门广场而去,我要看看毛主席他老人家,更要看看天安门的。这应该是我早就要来的地方了,可是,天安门,我迟来了!毛主席,我来迟了,我来迟了整整十几年啊,我真是一个恨铁不成钢的文人啊!我早就应该到北京来,干一个文人想干的事情!尽管这么悔恨,我还是因为《小说选刊》来了。
笔会报名的时间是23号,我却22号就到了,就像一个走过季节的鸟儿,跑到春天头里去了,一时倒有些无处可去的感觉。我不知道下面该怎么办,晚上到哪里去?就给在北京工作的庄里娃娃杜述尧发了个短信,他很高兴老家有人到来。但不巧的是,他今天要做述职报告,三点钟以后才能来找我,叫我在那儿转着等他。我又给第二个熟人——在北京画院进修的李彩云发了短信。狡兔三窟啊!也不巧的是,她平时都闲着,今儿她的导师莫晓松也来授课,她还是班长!她也叫我不要动,在那里等她,她一下课就过来找我。看来我也只能散步天安门广场了,可就是由于在天安门广场徘徊的时间大了,我被监控器发现,一个巡逻车向我开了过来,一个民警问我是干什么的,叫我拿出身份证来。我说是在等人——我没来过北京。他又看着我沉甸甸的挎包,叫我打开。我打开,里面是12书,他拿起一本一看,是贾平凹题的书名。说是你写的?你是作家?我说是。他立即对我友好起来,敬重起来,说你去别的地方转转吧,不要老在一个地方待着。我说是是是,我这就走。他就向监控了我不知多少时间的在什么地方的指挥部报告了情况。一个下午,这样的质讯我就遭遇了三次,后面的问,前面有人讯问过你吗,我说没有。其实是有的,但我不敢告诉他们。
快四点的时候,天安门广场的风凌厉起来,吹得人都站立不稳。我乡下人出门,为了体面,却穿得单了些。这时是又饿又冷又心急,不知该去哪里?晚上该怎么办?这时候,李彩云出现了,她在栏杆外喊我,她说她的老师又叫她去买颜料宣纸什么的,她和一个女的站在我面前,叫我也跟她们一块去琉璃厂,回来再吃饭。我没有去,说我还在等一个人。真的,我还在等我们的杜述尧,这小子真日八耍!我用着贾平凹的话骂他,因为我现在是作家。眼看都快五点了,还不见他的人影影。我试着给杜主编发了个短信:我已到京,能见您一下吗?甘肃杜旭元。不一会儿,他回信说:可以,晚上。我又失望地低下头,晚上他在哪里呢?可过了一会儿,他忽然打来电话,由于猝不及防,或者是受宠若惊,加之他的话京味太浓,我没有听懂,但大体知道他是问我在什么地方,他要来接我。说了半天没有结果,因为我也不会说普通话,我的话他也没有听明白。他又叫他们的毛主任打电话和我说,我依然是听得懵懵懂懂。只好说:我来找你们吧,你把地址发个短信给我。
他很快发来短信,是一个酒店的地址,叫什么“澳门豆捞”酒店,叫我按六点钟来。这时述尧又打来电话,说已经叫他媳妇来找我了,又叫我不要动。我这下更着急了:不动,杜主编等着,越迟会越麻烦,北京的路,见走就是几个小时,尤其是我这样没出过门的人;你走了吧,述尧媳妇来了怎么办?眼看着天已黑尽,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我却只有着急走圈的份儿。好不容易述尧媳妇来了,却互不认识,她从我的身边走过,还在拿着电话找我。我们同时回过头来,终于见着了,她说:述尧一会儿就来,咱们先去吃饭,饭吃了去人民大会堂看演出,今晚是毛主席诞辰一百多少年的文艺晚会,规格可高了,有蒋大为等人登场演出,而且,座位在“荣誉席”的最佳位置……
我没有时间听她说这些。告诉她,我现在要去见杜主编。去三元桥怎么打车?她把我领到地铁口,我边走边看地图,急了一头的冷汗。找杜主编真不是一件不容易的事。倒了几趟地铁,出了站又找不着北了,口音不同,无人回应。毛主任又一个接一个地打电话,现在到什么地方了?要不打个的来,要不把电话给司机我跟他说……可一个个过来的都不站,都拉着一个两个的人,原来那一夜是圣诞节。见到杜主编的时候,已经快七点了,他们已经开吃了。我一眼就认出了杜主编,他的书上有他的照片,报纸和网络上也见过他。就是我说的话他听太不懂,毛主任给他当翻译。这次,真是不争气,他们吃的那些海味我也不会吃,老笨手笨脚的,毛主任不时地给我指导着。
杜主编问我,在家做什么工作?我说种地。他说你是农民?我说是。其实他们早就看出我是农民了,从说土话,不会吃东西,穿着一新等特征。这时,毛主任看见我可能想起了刘姥姥进大观园:说你要好好吃,今天杜主编是专门请你的。并为我不住地夹菜,我很为感动,但一感动,我就说不出话来,所以他们说话,我没有说。我的表达只是机械地从挎包里掏出我的书,给他们一人一本。其实挎包带早就被书压断了,我是抱着赶进来的。杜主编拿起书一看,说是平凹给你题的书名?我说是。他说你们认识,我说认识,字是一个朋友捎回来的,平凹是看了我的一些稿子才写的。他又问,写序的马宇龙是什么人?我告诉他,是我们市新选的作协主席,我的朋友。叫他写序,是因为他是对我命运有改变的人,是他把我从工队里找回来的。杜主编看了书背面的一段话,说这是你写的?我说是。他又翻开里面看了看,说文章写得不错,都在哪里发表?我说哪里也没有发表。他有些不解,不解因为他一个在京城当了一辈子编辑的人,是不会知道一个社会底层人发东西的难处的。我心说:谁都能像你杜主编这样好说话,我今天就不坐在这儿了!
一顿饭吃了一个多小时,说了没有十句话,却花了他六七百元,我有些不好意思,站起来说我开吧。他说,你不要动。毛主任忙说,你不了解我们杜主编,他今天是请你的,你不能开!他挡住了我。
吃过饭,我们又在门口说了一些话,依然是很少的几句话,因为彼此都很生疏。他们送我去找了旅社,开车走了,我总算有了落脚的地方。我住下不大时分,杜主编又发来短信:明天早上叫毛主任陪你吃早餐,我有事就不陪了。我立即回复:明天早上我请你们吃早餐,礼尚往来。他又回:别,写出好东西,你行!这时毛主任也发来短信:杜老师,你明天早上是七点半还是八点起来,我陪你吃早餐,杜主编晚上失眠,早上还要开会,就不陪你了。信来信往,盛情难却,我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了。
早上,毛主任如约而至,为了陪我他还多吃了些。吃过早餐,他去上班,我去酒店报名。我以为我是来得最早的,不想已经有几十个人报了,门厅里坐了一片,行囊包裹的,可他们大多是头发灰白的老头子和一些打扮得专家教授似的人物,让我肃然起敬。报名册上,我是第一个,工作人员一下子就找着了,我当时还怕急找不到,挡着别人呢。因为通知书上说,参赛的有四五千人,稿件有六七千份。最后评出一、二、三等和优秀、入围五个奖项,共计668件作品,这些人均可拿到奖杯、证书、参加笔会。我想,这样的政策,看今天这些人的现状,对我这样的人来说是最有利的,以稿取人,如果没有门槛限制,还不把《小说选刊》给挤翻了,还不把讲课专家给踩死了,还不成小儿科了!可如果范围太小了,不说海外,偌大的一个国家,调盐也调不过来,像我这样的人就更没有机会来听课、来面对专家了,活动不就没有意义了吗?当然我不来,会照样开!可我要说:现在就像我这样的贴着地面搞文学的人已经很少了,一个县也没有几个,再不鼓动一下,激发一下他们的创作热情,过几年,我们要看的东西恐怕就更看不到了。就像现在,我们才想起孔子,才想起传统文化,可他们都快成非物质文化遗产了。
报上名,我就和参会者们交谈,和天南海北的人去接近,主要是想了解一下这些人的实力和真实身份,看看是不是像人们传说的:他们都是来附庸风雅,没有一定的水准,任谁的作品都可以得奖,都可以滥竽充数;《小说选刊》纯属是为了弄钱。结果看了几个人的名片和和自我介绍,我就觉得其中藏龙卧虎,可能存在着陈忠实和贾平凹。就表面的看,这里面不光有专家、教授、全国作协会员、还有华侨和外国人。有的人出了几部电影,有的人还入围过茅盾文学奖,有的人还是编辑和记者,大多的人都出了几本书。其间最惨的要属我了,要不是掏钱出了一本书,还没正式发表过作品呢!但就我这样的人,却是一个地方的文艺骨干,筷子里面的旗杆。这时候,我就有些释怀了,安然了。因为事实并不像有的人说的那么糟:来一群半大孩子、或几个花里胡哨的猫咪小姐、或者一群没有生活概念的网络写手。如果是那样,我一个苦练多年的老大不小的爷儿们站在他们的行列里,就怪丢人现眼的了!
报到进行了一天,到下午更热闹了,当初没有打算来的,这时候也打来电话问询,甚至在往来赶。
第二天,一个偌大的会场竟然座无虚席,甚至挤得密不透风,主办方不得不清理陪同人员,劝他们退场。这时,我从会场上往后一看,又是一惊,坐在场上的百分之九十的是四五十岁以上的!这说明了什么,这说明我们的文学已经青黄不接,已经在衰老,已经有些风雨飘摇。看着这场面,我在想,就是给我们每人发个一等奖都不为过,就凭这种热情,就凭他们满头的华发和满脸的岁月,就凭他们几十年的功力。
会议正式开始了,正如通知里说的,上面坐的尽是文学界的权威和平时难得一见的人物。主要领导做了简短发言后,《小说选刊》副主编冯敏先生宣布获奖名单,不想我的《枣木匣子》竟排在第一位,听说后面的人物都不简单,都是在文学上有成就的,在当地有影响的。这就令我有些惶恐不安。更令我想不到的是,在宣读完获奖名次,即将上台领奖之际。杜主编说:我插一句,刚才念到的第一名是叫杜旭元吧?昨天晚上我请杜旭元吃饭了,杜旭元是一个农民,但他的小说语言令我瞠目结舌!我想不到一个农民会写出这样的文章来,希望他的小说能上《小说选刊》……
他的话引起了人们的喧嚣和交头接耳,坐在主席台上的雷达也把头伸过去和他说着什么。我当时根本没有反应过来,因为太突然了。会后一个陕西的老作家告诉我,一个南方老头议论我说:那家伙可能不简单吧,能排在第一位,能叫杜主编在会上说他,妈的,这人真厉害!奖一颁毕,就是全体与会人员合影,人们都争先恐后地往最显著的位置上站,往名家身边挤,我却低调地往后面站去,因为我已经知足了,不能再和他们挤了,大家能到这里来都不容易。可这时,一个人跟在了我的身边,她是从美国加利福尼亚州赶回来的黄雅纯女士,她的祖上曾是南宁知名商人,和梁启超、李宗仁、白崇禧等人都有密切交往。她是黄氏家族的继承人,在美国取得了硕士学位。她以家族历史为题材,写了一本《南宁旧事》的长篇小说,昨天下午,大家都想要她的书,我拿我的《桐花镇》和她换了一本,合影的时候,她跟在我后边,跟我说:我要站在你的身边,你写得太好了。合影毕,有人就不失机会地找专家签名,拉名人照相。这时,雷达看见了我,尽管他被人包围着走,但他还向我打招呼说,你是杜旭元吗?我说就是。他亲切地说:杜主编表扬的就是你哩。我向他感激地点了一下头。
宴会开始了,专家们都坐在一个桌上,我本想去给杜主编他们敬个酒,以表感谢。但又怕人们说我轻浮,因为在座的都是些奋斗了大半辈子,有些都有了一定名气和造诣的,但不少人却领的是二等三等甚至是优秀奖,我不能刺激他们,他们本身对我这个“来路不明”的农民排在第一位就心怀不乐,就不要再叫他们讨厌了。不想杜主编叫我去民族席见中国作家出版集团党组副书记、全国政协委员、《中国作家》杂志主编艾克拜尔·米吉提先生。米老见我很客气地站起来和我握了手,并告诉我,他们有一个专门刊登农民作家作品的栏目,叫我有作品发来,并给了我联系方法。原来他们已经在主席台上翻了我的书,有意要帮我这个在他们看来有点“潜力”的农民作者了!
真是喜从天降!我忙拿了我的两本书,一本给艾老师,另一本要送给谁呢?都是名家啊,都是我应该给书的人啊。正犹豫之间,雷达说:这本给我。他将书放在了身后。
下午是著名评论家白烨讲课、孟繁华讲课。从文学方向和概念上给了我很大的提高,我知道他们是怎样欣赏一个好作品的了。第二天上午是作家刘庆邦讲课、贺绍俊讲课。刘老师以身说法,使我这个有创作经验的人,茅塞顿开,受益匪浅。下午又是徐小斌、石一宁讲课。真是各有千秋。晚上是雷达讲课,大伙儿愈加精神。雷达讲的是长篇小说创作,大伙儿听得很入神,讲着讲着不知怎么就说起了我,让我有些始料不及,内心忐忑。那时他是在说小说语言的,我只听见他说:甘肃的杜旭元确实写得不错,说起这个,杜旭元又要骂我了,他寄给我书,我一直没有时间去看。他经常发短信来问我,说看了没有,我一直没有回答他……
这夜,我睡到半夜里醒来了,我有些睡不着了。有人说,我是这些人中间最幸运的一个,我是来得最值的,我想也是啊。我又在想,是什么缘分和什么力量使我在这次会上大出风头?使杜主编对我抱那么高的期望?我深深地记着他的话:你的作品都发在哪里?希望你的作品能上《小说选刊》……这对我是多么大的鼓励和鞭策啊!雷达老师又说,我要骂他的,我敢骂他吗,我有那么大的腔子吗,那是对我多大的抬举啊!好像他没及时看我的东西,欠下了我的。使我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亲切和感动。这时候,大概是午夜三点,我给雷达老师发了短信,而且是满满的三张,我是放开心思的倾诉和抱怨,好像一个孩子对着大人,好像一个失散多年的游子,见着亲人,那种无拘束无休止的情感,顷刻间爆发,这是一个在乡间埋藏多年的不得志的文人的感情啊,无关对错。对他说了些什么,我隐隐约约地记得:你说我要骂你,我还没有骂呢,但我在见到你的那天写了一篇,《见到评论家雷达》……我也觉得你欠着我的,欠着像我这样的乡间文人们的。在此我向雷达老师道歉,我想,他会大人不计小人过的,因为那天他回了我两个字:理解。
次日,是采风活动,文人同游国子监、孔庙、大观园。在路上,我这个沾了文学色彩的人被几个女士亲切地围绕着,好像我已经成了名人。当然这要感谢杜卫东老师和雷达老师善意的“批评”,使大伙儿注意了我。但我从内心有了一种压力:我怎么以作品报答他们的知遇之恩?以什么作品去面对他们给予的评价?怎样的作品才能不使他们对我失望?我现在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要拿出好作品来!可好作品又在哪里呢?所以,在一整天的游览中,我没有更多的感觉,只觉得从这个景点到了那个景点,身体比灵魂去的地方更多。对于这一整天的收获,我也只有几个字:见面不如闻名!包括盼望已久的大观园。试想,在这样一个与影视画面相去甚远的地方,王扶林他们是怎么拍出那样的作品的?一句话,还是创作。创作,就是一次艺术的升华,灵感的走动。当年,他们拿到的是这样的一个园子,和那样的一部大剧,无法比拟。今天,我们拿到的是一张白纸,明天将要交出的是什么?说不上我们每个人都在酝酿着另一部《红楼梦》。就如,这园子里的一切都不是我想象中的那么美好,可唯一在我心中耳中没变的,仍然是《红楼梦》插曲,那天曲一般的曲子道出了《红楼梦》的真情,复制了《红楼梦》的神韵。曾有诗云: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说的应该就是它吧!
最后一天,是笔会闭幕的时候,人们期待的主角:《小说选刊》成员们终于闪亮登场了。这是最令人兴奋的时刻,大伙儿就要天南海北地归去了,要把文学的种子撒在大江南北,要把文学的使命继续肩负。也不知这其中的谁能一鸣惊人,谁能脱颖而出,希望是自己吧。大伙儿都有这样的想法,都有这样的期盼。我们除了相互的留恋和文学的亲近,还要寻求一种结果和说法带到社会上去,那就是关于我们这个会的意义以及收获。还想知道:发在什么样刊物上的作品,什么内容的作品能上《小说选刊》,明年的笔会还办不办,怎么办?杜卫东、冯敏、秦万里、高叶梅等人都做了肯定的答复。大伙儿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都有了自己的想法和看法。
吃最后的午餐的时候,因为没有地方坐了,杜主编他们没有进来,我却去找了他。一是内蒙的一个女的在会没有结束的时候就赶车去了,她托我把她的一本书和几张信转交给杜主编,她以为我是最能接近杜主编的。我说,书我可以转交,但人家看与不看我就管不了了。受人之托,遵人之事。我曾经想把书交给雷达花了多大的心思。我知道她此刻的心情。再说我还有自己的事,想听听他对我说点什么,昨夜还求他写几个字,短信发去后,他回说:遵嘱。
我赶到他后边,喊他,他和鲁太光老师一起转过来,亲切地拉住我的手说:旭元,你回去后,好好地写写东西,我会关注你的。又问:你想叫我给你写个什么字?我说:回头我用短信发给你。他又问:用什么笔写?我说:用毛笔。他说:好,我写好了寄给你。我把别人托我的书交给他,我说:她赶车去了,叫我把这个转交给你。他揣进怀里,说:那你快去吃饭吧。就走了。
吃饭的时候,陕西的邱老师一直注视着我,也许就是缘分所至,他买的车票竟然和我是一个车厢,他很渴望和我同车而行,是因为他对我的这次“艳遇”非常地羡慕。他老跟我套近乎,跟我说他的经历,说他的文章,并且把我以兄弟相称,他以老哥自居,他都快七十岁的人了,我都不敢张口叫他老哥。他说他是挣工资的,抢着买车票,抢着买吃的,并且在没上车前就给他的老战友发了短信,说和一个很有名的“作家”在一起。他还邀我下车后跟他一起去。我说我的朋友也在西安等了一夜。上车后,他和一个女孩换了座位,和我坐到一起来。这夜他很兴奋,一直注视着《小说选刊》发给他的包和里面的奖杯,怕叫人偷去,他说他睡着的时候叫我一定醒着,就是要看住奖杯。我问他:你得了几等奖?他悄悄地告诉我:优秀奖。他一路上唏嘘不已,说他写了多少年,参加了多少会,都没有得到过雷达的赏识,他说雷达是认识他的,可他问候雷达的时候,雷达只是向他点点头。他说这次还有一个老作家,拿了他的三本书给雷达看,雷达也没怎么翻。可我能叫雷达在大会上表扬了!有很多的不可思议和不平在他的心里翻腾着,使他彻夜无眠。
在没上车前,远在西安的朋友一木就打来电话说,他已经买好了酒和菜,我一定要到他那里来一下,否则就不够朋友。我说,我一定来。我本打算在西安逗留一天的,顺便给贾平凹一本书,感谢他为我写了书名,为我锦上添了花。而且我们曾经有约,他把他的《天气》要签名送我一本的。于是我发了短信说:我明天一早到西安,你在吗?他回说:我在河南卢氏县。夜晚四点的时候,一木又打来电话,问我到哪里了?说他现在已经在做准备,把该干的都提前干了,在等着我来。
七点钟,火车终于靠站,下了车,老邱就拉着我去吃早餐,好像是怕再没有机会了似的,他领我去一个外国牛肉面馆,买了两碗牛肉面,一碗要19块钱呢。我吃着,心里就不安起来,我凭什么吃他的呀!我在想,他哪里知道,我其实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在我们那里几乎没有人理会,不是这本书《桐花镇》,恐怕也没有人知道我。不是这次小说笔会,也不会和他认识。他在车上还叮嘱我,那是因为分别的时候,蓝蝶儿在餐厅里当着大伙儿的面拥抱了我,他很羡慕,但他叫回去我千万不要告诉老婆。我说那是外国人的礼节。他说,那么多的人,怎么偏偏拥抱你!
我终于回来了,带着一份殊荣,带着一份满足和自信,又回到了原来的地方,又跌回了老套,回归到一种平静的属于自己的生活圈子,但我的内心已经有了些信念。在北京被那文化色彩笼罩了几天的我,光环消失殆尽后,我又平静如水,没有人知道我还风流过一时,在不明真相的人眼里,得了一等奖,我很了不起。但不是这样的,我想着的是以后怎么办?尽管不时有人从网上和手机上发来消息、叫看看他的作品,并要拜读我的“大作”,但我还是觉得自己是做了一回梦,梦中只有一句话:拿个好作品给《小说选刊》!
2011年12月30日夜于青杏瓦舍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