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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人阮籍

时间:2012/7/19 作者: 古城愚翁 热度: 53461

  做官,不过是他的一场游戏

                     —— 狂人阮籍的悲剧人生

 

目睹朝廷乱局,他早就视官位为粪土。

对于一个不求功名的人而言,做官,不过是他的一场人生游戏罢了。

既然是游戏,就没有必要较真了……

            1

竹林七贤之一阮籍的大名如雷灌耳,他的穷途之哭曾经多次震撼着我这一颗久已麻木了的心灵。

昨夜梦中,我看到一个人驾着车,在一条荒僻的小路上摇摇晃晃地走啊,走啊!西下的夕阳里,车轮终于停下。前头是大河,或者是悬崖、高山、沼泽……总而言之,已经到了大地的尽头,前边没有可走的路了。

他忽然想到了前些天吟成的诗句:“朝为媚少年,夕暮成老丑”。如此短暂的生命,偏偏又是充满艰辛与屈辱,毫无意义与自身的尊严。更何况,人生就是单行道,你又不能不上路。可是一旦上了路,就再也无法回头了。唉!他无奈地抱着绝路上的车轮,不由放声痛哭……

这就是诗人阮籍为我们揭示的一种人生困境,一种无法抗拒的悲剧性命运。

四百年后的王勃,在他的《滕王阁序》中,不由为之感叹:“阮籍猖狂,岂效穷途之哭”!

一千七百多年之后的我们,夜读阮籍,心头依旧感到一阵阵的颤栗。

        2

一个深秋的黄昏,我静静地伫立在他的墓前。

西风凛冽,落叶飘零。古老的秦淮河,依旧在默默地流淌着当年那段历史的悲怆。

“一日复一夕,一夕复一朝”。沉吟着先生留下的那一首首“咏怀”的“旷代绝作”,我的耳边再一次响起那个时代一个跳跃的最强音。

历史的天空,飘荡着一曲无奈的悲歌。

悲歌中流淌着的一滴滴诗人的眼泪,净化了一个民族的灵魂。

        3

关于阮籍墓的地点,历史上有两种说法。

一说在河南省的尉氏县,阮籍的故里阮庄。还有一说就在古城金陵的秦淮河畔、城内西南角花盝北岗21号,秦淮职业学校的校园里。他当年是在这里去世的,死后就地安葬是一种比较合乎常理的做法。

也有人说这里是他的衣冠冢。但是,我还是固执地以为这里有他的遗骨。

因为他的在天之灵,不会忘记这块曾经让他悲愤交加的、古老沧桑的土地。

生活在21世纪的我们,也不会忘记那个独特的时代,那个独特的代表人物……

        4

跟历史上的许多文化名人一样,年轻时候的阮籍,在政治上是有济世之志的。然而生逢乱世,朝廷明争暗斗,政局十分险恶。他一度托病辞官归里,但后来又免不了步入仕途。魏亡后,他先后做过司马氏父子三人的从事中郎,当过散骑常侍、步兵校尉等,因此后人称之为“阮步兵”。

人在官场,尽管身不由己,他还是尽可能要保持自己独立人格的。目睹朝廷乱局,他早就视官位为粪土。对于一个不求功名的人而言,做官,不过是他的一场人生游戏罢了。

既然是游戏,就没有必要较真了。

据说有一段时间,他突然怀念起山东的东平来了。他早年到过东平,很喜欢那里的风土人情和青山绿水。很想再去那里逛几天,解一解心中的烦闷。

他对把持朝政的司马昭道:平生曾游东平,乐其风土……

意思是想到东平去玩玩。

去东平?司马昭笑了:好办,好办!如果你愿意做东平相,明天就可以去呀!怎样?……

他当然知道,做官可以名正言顺地报销路费,用不着自己花钱。为什么不去呢?

好吧!他答应了。

早就想让阮籍为己所用的司马昭求之不得,立即委任他为东平的最高长官。

谢绝车马,谢绝随从,他独自儿骑着一头瘦小的毛馿,慢悠悠地来到东平衙门,“走馿上任”了。

一到办公室,他就发现这里的办公之地全由一层层的墙壁隔开。不仅不便彼此沟通,而且为某些官员的偷懒创造了条件。办事的效率低得惊人。

他当即决定,立即拆除办公室之间所有阻隔的墙壁。

这样一来,不仅办公环境大为改观,而且迅速扭转了一大批官员的懒散行为。

不经意间的一项改革,在东平取得了极大的成功。

十天之后,他想:该做的事情已经做了。该看的山水也都看了。想吃的小吃全都吃了。闲着难过,不如回家吧!

于是,他又骑着来时带来的毛馿,慢悠悠地回首都洛阳去了。

回到首都不久,他又对司马昭说,他想做步兵校尉!

步兵校尉?这不是什么肥缺,可以,可以!司马昭有些不解地问:你为什么想当这个官?

他倒也直言不讳:听说那里的厨师擅长酿酒,现在酒窖里还存放着好多坛佳酿,我就是为了这些美酒才想去做步兵校尉的!

司马昭被弄的哭笑不得,无奈地道:既然你愿意,那就去吧!

阮籍真的是说到做到,心口如一,他上任后除了喝酒,果真是啥事不管。司马昭倒也不去管他,只要他没有反动言论,愿意当个花瓶就行。

那些年,阮籍就是这样,一边在官场中游戏人生,一边在竹林中做真实的自己!

        5

阮籍之所以游戏官场,是缘于他对时局的清醒认识。

他是“建安七子”之一阮瑀的儿子。阮瑀才华横溢,曹操的军国书笺多出自其手。可惜的是,这位才子在阮籍三岁时就过世了。

三岁丧父的阮籍虽然家境清苦,然而由于曹氏父子的关照,自幼就受到良好的教育。他饱读诗书,年纪轻轻就名满天下。

对于曹氏父子,他是有一颗感恩之心的。他也很想以自己的才学报效国家。然而,明帝曹叡亡后,他亲眼目睹曹爽、司马懿夹辅曹芳,二人明争暗斗,政局十分险恶。一段时间,曹爽欲召阮籍为参军。头脑清醒的他,意识到这是一个非常危险的差事,弄的不好是要掉脑袋的。他可不想参与官场的恶斗,便托病辞官归里了。

正始十年(公元249),曹爽果然被司马懿所杀。从此,司马氏独专朝政。他们杀戮异己,被株连者很多。阮籍本来在感情上是倾向于曹魏皇室的,然而由于他拒绝了曹爽的征召,便安然度过一场暗流汹涌的危机,没有受到任何的牵连。

然而,他在思想感情上对司马氏集团的所作所为是不以为然、怀有不满的。但位卑言轻,根本就没有抗衡的可能。他感到,世事已不可为,只能采取不涉是非、明哲保身的态度。

从此,他或闭门读书,或登山临水,或酣醉不醒,或缄口不言。

“竹林七贤”之一的钟会,是司马氏的心腹,曾多次探问他对时事的看法。他总是顾左右而言他,每一次都用酣醉的办法获免了。

司马昭本人也曾数次同他谈话,试探他的政见。他总是以发言玄远、口不臧否人物来敷衍过去。他的慎言慎行,令司马昭找不到整治他的借口,不得不以“至慎”评之。

尽管周旋于朝廷而无性命之忧,尽管他在表面上还是那样嘻嘻哈哈,与往常没有两样,但是他的内心一直在经受一种痛苦的折磨。

这一年,他登上了雄伟挺拔的广武山。

这里是秦末楚汉相争的古战场。一边是项羽,一边是刘邦。对峙的双方互不相让,拼杀的热血让中间流淌的一条广武涧变色。如今四百多年过去,当年的硝烟已经散去。一切都已成为历史,只留下眼前这些寂寞的断壁残垣。面对曾经的刀光剑影,他不禁仰天长叹:

时无英雄,使竖子成名!

竖子是谁?有人说是刘邦,也有人说是项羽。依我看,阮籍感叹的是当时把持朝政的权贵们。具体说,也就是在那个年代侥幸取得政权的司马氏统治集团。

大浪淘沙,千古风流成过去。在这个没有英雄的时代,只得让那些平庸之辈的竖子们徒享虚名了。

他不由为之一叹!

        6

凭吊广武山之后的阮籍,忽然有了一种脱胎换骨的感觉。

夕阳衰草中的木车,速度越来越慢。他终于明白,在一群竖子呼风唤雨的年代,自己是不能成为英雄的。

年轻时候的英雄梦,在严酷的现实面前破灭。

既然无法成为英雄,那就做一个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自由人吧!

下了广武山,再上苏门山。上苏门山是为了拜访隐士苏登、也就是当时人们俗称的世外高人苏门先生。

对于阮籍的来访,苏门先生表现得相当冷漠。阮籍提了许多问题,想听听这位高人的见解。苏门先生面无表情,闭口不言,像是一座没有体温的雕塑。

阮籍心里不是滋味,不知如何是好。就在此刻,他忽然感到,有一股沉重的气流,在涌向自己的喉头。

接着便是不由自主的一声长啸:啊——……

好,好!苏门先生终于开口了:再来一遍!……

对着起伏的群山,阮籍又啸了一次。

苏门先生还是那句话:再来一遍!……

又一声长啸在山谷间回荡,经久不息。苏门似乎很满意,道:你可以走了!

心有不甘的阮籍,怏怏地向山下走去。

忽然,从苏门隐居的茅屋传出一声呼天抢地的长啸。阮籍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只觉得这啸声如天籁一般圣洁,如落日一般奔腾。他终于明白了苏门先生的用意,先前所有的疑问迎刃而解,烟消云散。

两颗高洁的灵魂在刚才的啸声里融为一体了。果真是名不虚传!他觉得,苏门先生就是一个与天地同在、与日月同辉的人,不受礼教束缚、超然洒脱的人,一个十分高大的人。

做人就要做这样的大人!

回到馆舍,来不及换装,他便挥笔疾书。一篇以苏门先生为偶像的《大人先生传》,在这个漆黑的夜晚问世。

        7

想哭就哭,想笑就笑,从不掩饰自己的好恶。他是一个性情中人。

苏门山归来的阮籍,依旧我行我素,行为也更加放荡不羁。

他和朋友到酒馆喝酒,一醉方休。朋友回家去了,他却躺在漂亮老板娘的身边睡着了。

邻居家一个相貌出众的女孩因病夭折,素不相识的他闯进去吊唁,在女孩的灵堂前哭的天黑地暗,淋漓尽致。

听到母亲去世的消息,他正在下棋。朋友说:你家遭遇丧事,快回去吧!

他置若罔闻地摇了摇头:请终此局!

棋终于下完了,悲痛的他“举声一号,吐血数升”。

按照古代礼法和当时的尽孝方式,阮籍必须三年服丧、三年素食、三年禁欲。不仅仅如此,还得在母亲的墓旁搭个茅棚,守墓三年。

对活着的人而言,这简直是一种折磨和摧残!

然而,这些规矩可约束不了我们的诗人阮籍。在母亲下葬那一天,他居然叫家人蒸了一头小猪,然后一口气吃了下去。接着又喝了两斗酒。酒足饭饱,才到母亲灵前放声痛哭。哭一声,吐一口血。直哭的死去活来,昏倒在地。由于过度的悲哀,他身体极度虚弱,骨瘦如柴,走路都需要拐杖了。

他在以自己的生命显示一种阮籍式的孝道,以自己的行动向那些卫道的君子们抗争。

连当时权倾朝野的司马昭也不得不承认,对于母亲的死,阮籍不是不悲痛,而是大悲痛。一种常人无法企及的、发自内心深处的、没有一点伪装的、真正的悲伤!

嵇康的弟弟嵇喜是个追名逐利的官吏,听说他的母亲去世,前来吊唁。他见之,立即以白眼相向。黑眼珠被埋到眼皮里了!

他以自己特有的行为艺术宣示:他不愿意让这样的小人来打扰他的老娘。

        8

母亲过世以后,阮籍的心是悲凉的。一个个辗转反侧的夜晚,总有那么一些事情萦绕不去。他索性坐将起来,用琴音为自己的思绪伴奏。在这乱世的罅隙徘徊,他不知何处可以安放自己这一颗孤寂的灵魂。

唯有那一缕琴音,一壶浊酒,让他在这样一个离乱动荡的世界得以安身立命。

在如此的一个危亡、衰乱的年代,他能够希求、盼望些什么呢?有谁能够知道他的伤心?又能够向谁倾诉他内心的愤懑和哀伤?

他唯有倾诉,向古老圣贤的在天之灵倾诉,向自己的良知未泯的灵魂倾诉,用诗:

夜中不能寐,坐起弹鸣琴。薄帷鉴明月,清风吹我衿。

孤鸿号外野,朔鸟鸣北林。徘徊将何见?忧思独伤心……

大哀在怀,非常言所能尽,故一发之于诗。一组82首的《咏怀》,为中国文学史留下了一个千古难解之谜。

对生命的忧虑,对社会的讽叹,以及对仙境的向往,构成了《咏怀》组诗的基调。悲凉的意境与忧郁的心情相交织,让我们看到了诗人的一种更深层次的精神上的痛苦。

他一生都活在抗争中。在儒家与道家之间,在灵魂与理想之间,他反抗,他挣扎,他又不得不屈服,直到生命的结束。

一曲关于生命的无奈的悲歌!

        9

文人一旦有了名气,想与当政的强势人物划清界限是非常难的。

为了自保,行为放浪的阮籍在言语上是非常的谨慎。有时司马昭请他参加一些会议或宴请活动,他不能不去,但去了或是对无关紧要的事情高谈阔论,或是埋头喝酒,然后佯装酒醉胡言乱语,但就是不对敏感的政治议题发表看法,“口不臧否人物”,从不评论别人的善恶是非。一直对他心存忌恨的钟会,想找他的岔子,“数以时事问之”,而他总是巧与周旋,每次“皆以酣醉获免”。

他不想与朝廷中的大人物发生瓜葛,可是那些大人物对他总是不放心,使出种种手段来迫使他乖乖就范。

根据一个谋士的提议,司马昭决定让儿子司马炎娶阮籍的女儿为妻。登门求婚的媒人就要到了。得到消息的阮籍心急如焚。他可不想攀这个高枝,把自己的漂亮女儿往火坑里推。

可是,如果公然拒绝,得罪了司马昭,自己和女儿随时都会有生命之忧。

后果十分严重。怎么办?

思来想去的阮籍,只有拿自己的生命来和司马昭过招了。

于是,他打定主意在醉酒上做文章。

“拿酒来!……我要一醉方休!……”

提亲的媒人到了,看到的是一个烂醉如泥、不省人事的醉鬼。他没有办法要一个醉汉接受他的聘礼,只好如实向司马昭报告。

还不死心的司马昭亲自上阵。从上午等到下午,醉鬼仍不见醒。面对喝得酩酊大醉的阮籍,他依旧是束手无策。

只好明天再来。

阮籍酒醉依旧,仍然在那里呼呼大睡。

一天如此……两天如此……十天、二十天还是如此……

不知不觉就过去了六十多天。哭笑不得的司马昭,实在是无计可施了。

就算你至高无上,在朝廷说一不二,又能对一个醉汉如何?就算知道他醉酒是为了拒婚,可是,面对一个可以一醉就是六十多天的犟汉子,你司马昭又能如何?

这种拿自己的生命来抵抗的勇气,让司马昭也不寒而栗了!

联姻之事,只得作罢。

醉酒可以抵抗司马昭的联姻,但却抵抗不了当权者的政治高压。权倾朝野的司马昭自称“晋公”,欲受“九锡”,篡逆之心暴露无遗。主子示意,奴才们紧跟。司马昭的党羽郑冲等决定联名劝进,并推举阮籍来写劝进表文。

阮籍的朋友、竹林七贤之一的嵇康刚刚在上一年被杀。对于政治的险恶,阮籍是一清二楚的。他对司马昭的为人早就十分厌恶,在心里非常不愿意为这样的野心家写什么劝进表文。可是,如果公然拒绝的话,司马昭是不会放过他的。嵇康就是他的前车之鉴。

还是醉酒吧!

可是这一次不灵了。郑冲们早就有了对策,道:好酒有的是,但必须写好表文后再飲。

有酒才有文思。阮籍道:没有酒,表是无法完稿的!

饮酒当然可以!郑冲们道:如果酒下肚了,表文拿不出,那就……

那就怎样?

去年的嵇康,就是你的榜样了!哈,哈……

阮籍打了一个寒颤。看样子,这一次是躲不过去了。他可不想在这时候丢掉脑袋。

他要活着,他珍爱自己的生命。

写就写吧,不就是一篇表文吗?

他知道已经没有了退路。三杯美酒下肚,一篇《为郑冲劝晋王笺》便递到了司马昭的跟前。

这个阮籍,终于臣服了!……

 

表文被递上去以后,阮籍就后悔了。

他知道,这一次的失足,已经成为他终身用酒、用汗、用血、用生命也洗不掉的污点。

跟司马氏斗了一辈子,最后还是失败了。

他恨朝廷的黑暗,他更恨自己的软弱。

与宁折不弯的嵇康相比,阮籍确实缺少一种牺牲精神。虽然他也有与嵇康相似的骨气、傲气与逸气,但却没有嵇康的坚持。他本想游戏人生,但却被人生游戏了。

因此,他的一生活得窝囊,而且极累。

企图以隐忍苟活来换取对方的宽宥,结果只能是一场春梦。

悲剧终于无可避免地发生。

几个月后,也就是这一年的冬天,他在无限的悔恨和忧郁中离世。终年54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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