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回忆是霁朝清新隽永的
写了那么多文字,却很少有一些提及这个在我生命中最重要的男人,不是不想,而是不知道用什么样的笔调来诉说我对他的爱与恨,更不晓得应该从何说起,因为长久以来他在我心目中的形象总是飘忽不定,时至今日,我翻遍脑海中所有残存的词语,却仍然没有找到一个可以准确定位他的名字,自忖之后,还是觉得只有那两个最朴实、厚重的汉字才最符合他真正的身份——父亲!
六月十七日,这个属于他的节日,作为儿子的我,并没有打电话也没有发一条祝福的短信,是的,我在逃避,同时也在忏悔。
父亲是典型的北方男子,粗犷、豪放、朴实、执拗、大男子主义等等一系列与北方这个地域沾边的形容词,几乎都在他的身上表现的淋漓尽致,而我同样也多多少少受他影响。
也许是出生在那个年代所有人的基本特征吧,父亲身材矮小,皮肤黝黑,结实的肌肉高高隆起,充满了力量,张嘴便是一口音调沉重的北方土话,由于他年轻时候经常外出打工,所以偶尔与外人交谈时也会说几句不伦不类、听起来生硬别扭的普通话。
对于他年轻时候的样子,前几年还多少残留着一些模糊的轮廓,而今几乎忘的一干二净,就连那些仅存的痕迹也被岁月腐蚀的平整光滑,没了棱角。
也许是机缘巧合,我和父亲同属一个生肖——龙,而我是一个彻彻底底的唯物主义者,所以并不相信网上那些关于星座、属相之类的东西,但偶尔也会看一下,算作无事调侃吧。当看到那些龙年出生的人的性格、脾气、为人处世等等之类的,再回想自己和父亲,还多少有点相像,于是便莞尔一笑!
也不知道为什么,不管是小时候还是现在长大成人,我都不敢直视父亲,也许是出于敬畏。他总是一副很严肃的样子,很少有开玩笑的时候,再加上现在生活压力繁重、年纪也越来越大,所以脾气亦愈加古怪,高兴之时,没事儿还逗逗我跟母亲,生气之时,则谁都不愿搭理,你不管做什么事他都看不过眼,硬是要说上两句,方才罢休,为此,母亲还经常悄悄的跟我说:“你爸直接就一神经病,怕是快到更年期了吧”,说完之后,我和母亲就捂嘴偷笑,有时被他发现,便很识相的走开,要不就等着他的雷霆之怒毫不留情的发泄到我们身上。
父亲没什么文化,初中毕业,是地地道道的农民,但是他却酷爱地理、历史和政治,小时候,还总是会考我一些这方面的知识,如果要是答不上来,他便厉声厉气的说:真不知道你上学上哪去了。之后便开始给我详尽的讲解,虽然听得我恹恹欲睡,但是却还得竖起耳朵认真听着,因为完了之后他还要让我再叙述一遍,如果再答不上来,那就罚我站墙角,面壁思过。这样的问答一直到了高中毕业以后,一方面他已无精力再顾忌这些,另一方面,由于我长大成人,怕伤害到我强烈的自尊心。但是不管怎么说,我都是感谢他的,正是因为他的躬身厉教,使我在这几门学科上不用花太大的功夫,也可以在班级里名列前茅。其实我最喜欢的还是听他讲神话故事,虽然有些他也是道听途说来的,但是经过一番手舞足蹈的比划,再加上丰富的表情,一样可以讲的绘声绘色,足可以跟那些说评书的一比高下,就算到现在,我依然还很清楚的记得一些,什么水晶女和玉银郎,还有祁连山的传说等等,完了之后我再给别人讲的时候,他们居然都说没听过,于是我猜想,难道有些都是他自己编的?反正我再没听任何一个人讲过这样的神话故事。
父亲还有一个兴趣爱好,这也是对我影响最深的,那就是写字。教育学说:父母是孩子的启
由于我从小在姥姥家长大,所以很少有机会见他写字,在我的记忆中,见父亲第一次写字大概是在我上小学也就十二岁左右的时候,当时正值寒假,快要过年,村子里处处洋溢着喜庆的氛围,挂灯笼,贴对联,放鞭炮,红红火火,好不热闹,浓郁的年味儿,在新年还未到来之前,便已覆盖了白雪皑皑的北方大地。犹记得那天父亲似乎心情很好,我同村里的小伙伴在外面打雪仗,身上沾满了雪块,因为没来的急拍打干净,回到屋里再经暖烘烘的炉子这么一烤,便全部化成了雪水,浸湿了我的棉袄,这时候父亲正好从外面回来,手里拿着一沓红纸,还有笔墨什么的,心想:这下完了,肯定又少不了一顿批评教育,说不好大过年的还得面壁思过。就在我低头等着听他发飙的时候,母亲也进来了,见我全身湿漉漉的,头发上还沾着没有融化的点点白色,于是快步走到我跟前,边梳理我的头发边着急的说:“你这孩子咋这么淘气,这么冷的天弄成这样,感冒了怎么办,走,换衣服去”,但我还是站在原地没动,因为此时我用眼角的余光瞥见父亲正一脸严肃的瞪着我,我知道他生气了,很多时候正是因为在这种眼神的威慑下,尽管有母亲在场,我仍然不敢胡乱造次,只听他用低沉的声音说:“还站在这干嘛,完了过来给我帮忙”,听到这,我终于如释重负,松了口气,赶忙随母亲换衣服去了。
我和父亲合力将一张张红纸裁剪成规格的条幅状,由于太短,所以又用浆糊将它们两两粘接起来,一条条红色的长丝带凌乱的躺在大理石茶几上,辉映的整间屋子都充满了喜庆的味道儿,之后他又从写字台的抽屉里翻出一本看起来很陈旧的小书,依稀记得那本书的名字叫《春节对联集锦》,我趴在茶几上看他一边仔细翻阅,一边用笔摘录下其中感觉合适的对联,我在旁边百无聊赖之际,便为他倒墨洗笔,那时候的墨汁不知道是用什么材料做成,当我拧开瓶盖时,一股恶臭扑鼻袭来,好像阴沟里什么东西腐烂了似的,呛得我直咳嗽,不像现在我们用的墨汁,还带有淡淡的香味儿。等一切准备停当,父亲又根据对联的字数,将裁剪粘接好的红丝带对折成若干等分,铺展、提笔、沾墨、出锋,所有动作一气呵成,那样娴熟,丝毫不拖泥带水,之后便开始挥毫,我则站在红丝带的首端为他拉纸,每当写好一副,他都会搁笔端详一阵,觉得满意就让我拿到旁边晾干,要是不满意就会撕了揉成纸团扔在地上重写,就这样撕了写,写了撕,反反复复,到最后全部写完,屋里已一片狼藉,而此时母亲也会毫无怨言的把这些都收拾整齐,父亲则坐在沙发上抽烟。虽然我对父亲写的字大多都不认识,但还是喜欢的不得了,站在旁边看个不停,他见我对此感兴趣,便笑着鼓励我:以后好好练,争取写的比爸爸好!正是因为这句话,使得我一直坚持到了今天。
不可置否,现在我确实写的比他好,不是因为我的天赋,也不是因为我的勤奋超越了他,而是因为迫于生活,他早已搁笔多年,只有在闲暇的时间,偶尔写两个字,练习书法需要的是长期坚持,我知道,如果他要是就那样一直书写下去,无论如何我都是追不上的。
自此之后我便与书法有了不解之缘,有开始的喜欢,到了现在的近乎疯狂。由于从小没有受过什么系统的教育,也没有经过明师指点迷津,仅凭个人喜好写写画画,所以那些字也就只能算是勉强看的过去。上高中的时候,也许是因为练字耽误学习,很长一段时间他都很烦我写字,有时还会语重心长的找我谈话,完了我还是会在他出去的时候偷偷的写,被他发现之后,他便一气之下将我省吃俭用买的纸笔全都付之一炬,所以那时很是想不明白,甚至有些气愤:当初是你鼓励我练字的,而现在却又反对。从那之后,我几乎与他很少说话,有时还会冲撞他几句,这种父子之间的敌对状态一直持续到了我高考完毕,而考试的结果并不是很理想,现在还清楚的记得,在高考成绩出来的那天,整整一个晚上,父亲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坐在沙发上一个劲儿的抽烟,看着他沉默不语、苍老的样子,我多想他能站起来骂我几句,给我两巴掌,可是他并没有这么做,只是一根接一根的抽烟,透过浓郁的烟雾,我看见他沟壑纵生的脸上写满了沧桑和失望,我知道,父亲真的老了,没有力气再打我这个身强力壮的儿子。
高考成绩出来之后,在漫长的等待中,我被省内一所高职高专院校录取,父亲的意思是让我重读,明年再考,但我还是一意孤行,坚持要去,一方面是为了逃避高三艰苦卓绝的生活,一方面更是想早日脱离父亲的魔爪,获得自由,后来才发现自己完全错了,而且错的一塌糊涂。
犹记得父亲送我去学校的那天,乌云密布,细雨霏霏,湿润了整个世界。前来报名的学生、家长,人头济济、摩肩接踵、络绎不绝,由于报名初期手续比较多,我和他拥挤着穿行在人群中间,有时候需要排队,他便让我找个地方去休息,说等排到了再叫我,而我看着他矮小的身躯在熙熙攘攘的队伍中被挤来挤去,于心不忍,执意不肯离去,我让他去找个地儿坐坐,可他说:陪你说说话吧,再者你很多事都不懂。我拗不过他,只能作罢。手续都办好完了,他又给我到外面买平时的生活用具,这时我才发现,粗枝大叶的他原来也挺细心的。一切安排妥当之后,我们又去市区转了一圈,在此过程中,他也没有过多的说什么,我知道,父亲和我都是不善言语的人。临走的时候,他将身上所有的钱全部都给了我,只留了回去的路费,我让他再带点,路上买点东西,可他却笑着说:“够了,带那么多也用不着,现在到外面了,不同家里,该吃的时候吃,改喝的时候喝,别省着,要是不够了就跟家里打电话“。我强忍着眼泪点了点头,“嗯,知道了爸”,“还有,以后少抽点烟,对身体不好”,一直以来,我都以为他根本就不知道我在吸烟,所以本想解释说我没抽烟,但是话到嘴边,还是没有说出口,此时他已转身离开,看着他孱弱的背影,老态龙钟的渐渐消失在迷雾中,我强忍了许久的泪水,终于还是不自觉的涌出眼眶,朦胧了整个世界。
父亲是个羞于用言辞来表达的人,只会通过自己的行动来说明他对我的关爱,也许这也是所有北方男子的特点之一。忘了最后一次离家是什么时候了,那天母亲和奶奶看着我收拾行李都哭了,而父亲则一直在看电视,直到我走的时候,他骑摩托车把我送到了镇上的汽车站,之后便跑进一家超市,我以为他去给自己买烟了,可等了许久也不见出来,我一看表,时间不早了,于是就着急的四处张望,不一会,只见他两只手拎了很多东西,步履维艰的摇摇晃晃走出超市,我马上迎过去把东西接了过来,“爸,你买这么多东西干嘛?”,父亲憨厚的笑了笑,“不多,都带上吧,路上吃”,我默然接过,只说了一句话,“爸,我该走了,你也早点回去吧”,完了便急忙转身离去,不敢再看他那张被岁月雕刻的苍老的脸庞,我明白,以他的性格,即使我说再多也没有用,只会加重他内心的悸动。
当我踏上远行的列车,看着车窗外离我越来越远的故乡,我在心底默默的说了一声“父亲,我爱你!”
后记:写作此文时,笔者二十四岁,而父亲正好比我大两轮,已四十八岁矣,也就是说即将到知命之年。
此作始于公元2012年6月21日,截稿6月22日10时40分谨以此文献给全天下不辞辛苦、养育儿女的父亲,祝他们身体健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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