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曾经带领着我,穿过我的白天的拥挤不堪的旅程,而到达了我的黄昏的孤寂之境。在通宵的寂静里,我等待着它的意义。
——泰戈尔
这篇文章本应该用你的名字命名,只是觉得你更应该是一株脱俗典雅的百合,因此以她来为冠。
你去了整整的四个年头了。在这四年里,你依旧如初,容颜未老。而我则日渐倾颓,离自己脚下的路越来越远。
那是九月一个雨后的傍晚,窗外的无名树仍保持着青春的活力,枝叶繁茂的就如少女的头发。雨水湿漉漉的从上面滴滴落下,滴到了大树下土面上的小泥坑里,滴到了我们的相遇里——我们同时转入到一个新的班级。你是从遥远的上海回到了那个原本就该属于你的小镇,而我则是因为成绩烂的一塌糊涂,降级学习。
那时,酷暑已退。秋天已经在窥视着大地,时时还会偷袭。你身着深蓝色的校服(那是你从上海带回来的),双肩上各有一条白色的条纹。头发就像春天的细柳一样地垂在你的后背上,乌黑且又修长。
“听说你是从上海回来的?”我对旁边的你说。
“嗯。”你只是侧着脸应了我一声,没敢直接看我。班主任老师这时从窗前走了过来,然后踱步在教室里。
我悄悄的在纸上写下了一句话:你叫什么名字?你简单地写下了你的名字,秀丽而又端庄。
“大家请新来的同学上来自我介绍一下吧!”老师在最前面说道,然后同学们便鼓起了掌声。不过,当时我们新来的那一拨人并没有谁敢第一个上去。僵持了许久,才有一个人走上讲台做了自我介绍。你是第几个,我已经忘却了。不过你的介绍我到历历在目,犹如昨日。你说,你的英语还算好,主要是你在上海从小就开始学。然后你给我们讲了关于你在上海的事情,听得我对上海充满了无限的期盼,就像希望马上就能去读大学一样。
而我的自我介绍则是对自己痛斥了一番,把自己以前因为贪玩逃课,打架的事情全抖了出来,像是一个罪犯陈述自己的罪状一样,一条一条的。然后还叫大家引以为戒,借作前车之鉴。后来你说,你那个样子真傻,有谁在自我介绍的时候会揭自己的短啊!不过,当时完全没有在意这些,只是觉得自己像是在对上帝承诺什么一样。
后来,老师安排了位置,我们中间坐了一个调皮的男生——L。
“你一个男生干嘛在桌子上贴这么一张图画啊!”L对我桌上的贴画叫嚣道。
“男生干嘛就不能贴了,喜欢就贴呗!”我故意这样反驳他。当时贴它的时候完全是嫌桌面难看,坑坑洼洼的,像被暴雨击打后的土面一样。
“这是什么花?”
“我怎么知道,不认识。”
“芙蓉花。”L随口说。
“你认识?”我反问道。
下午我来教室的时候,就看见在画面的左下角写下了那句李白的“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L故意大声地读了出来。“你是在说她吧!”L指了指旁边的C说。
“去你的,谁会那么无聊写那些东西啊!肯定是你。”那句话的确是L写的,他实在是因为无聊,所以常常拿我和C来说事儿。
不过,我和C并不介意L随时去八卦这些事情,这些也没有影响我们成为最好的朋友。
那个时候,你住在学校的宿舍里。几乎是每个月才会回家一次。因此,每个周末的时间我们总是躲在教室里写作业。那时,我负责年级和班里的黑板报,时常在周末里忙着这些事儿。
有时实在累了,我总会让你给我讲上海的事情。你说,上海最美的要数夜景,特别是海滩的。还有你那个可爱的同母异父的弟弟,他总是最听你的话,你回到了老家,他还吵着要和你一起回来。你说,上海那里有你的爸妈,将来你考大学一定要考去那里。
我傻傻的在一旁听你说着上海的繁华,听你说着你从前的同学。却完全不知道上海的模样。
“你将来打算去哪里读大学?”你转过头突然问我。
“北京。”我先回答道。“上海也可以考虑。”我被你描述的上海迷住了。
“你傻啊!去那么远,又没有亲戚。那是很痛苦的事情,就像一片没了根的叶子一样。”你笑着对我说。
“可是,我有梦想啊,我要去追求我的梦想。”
“你的梦想,干嘛?”
“我也不知道,只是想带着一支笔到处跑。”我挠了挠脑袋瓜子 说。
“真不简单,你说作家不就好了吗?干嘛这么复杂,还说不知道。”
“可是,作家向来都很假。”
你只是笑了笑,那个学期就在你的笑容中结束了。
在我们相识的第一个暑假你去了上海,我一直呆在家里。一天突然你打电话过来说,你要什么东西哦,姐姐回来给你买。我要画板还有《红楼梦》,我毫不客气地说。好吧,我下午去商场给你买。几天后,你回来果然给我带回了《红楼梦》,你说画板太大了,不好带。
也就是那个暑假,你把你弟弟带了回来。从此,你不在是一个人。
他是一个极其可爱的孩子,浓浓的眉毛同天真一起舞蹈。可爱是那个年龄最好的代名词。我们时常打成一片,不分彼此。
可是,也就是在那个暑假后,你恋爱了。他是学画画的,也是学生会里的。
他是一个怎样的人我至今也没能搞明白,只是不怎么喜欢他。
那是一个秋日黄昏,天色逐渐暗了起来。黑色的小镇永远都不会寂寞——镇上的人实在太多了。
傍晚,我从家里走到了学校。同学们在教室里,走廊里打成一片,一个个玩的不亦乐乎。
“你知道C在和东谈恋爱吗?”鑫走过来问我。
“不知道啊!”我满脸惊愕的样子。“他们怎么认识的?哪小子是谁啊?”
“听说上学期就认识了,在食堂。什么时候给你指指那个男的。”
我完全没有防备的就接收到了这个讯号。惊愕是出于思想里的传统。那个时候老师一再强调,不能谈恋爱,不能在思想上抛锚,初二是你们最关键的一年。
第二天,那个男生来找你了。他站在走廊里。
“C,有人找你。”
同学们顿时起哄了。你害羞地走了出去。坐在窗前的我静静的看着你们,两个人的背影就像青春小说里描述的一样,悠长而又烂漫。
而我看清了那个男生的时候不禁感到一阵心悸。“那不就是杰吗?”我在心里说道。杰是我以前一个邻居的亲戚,因他时常到那里去玩,我们常见面。可那个时候我听说他已经有女友了啊?还有他怎么会突然叫东了呢?我满心的疑惑。
他给了你一本物理和化学合辑的资料书,听说你理科不好。
当时,我并没有和你谈起这事儿。只觉得那小子恨走运。
记得你刚来到学校里的时候,很多高年级的男生都跑到我们班来打听你。你优雅的外表和淳朴的内心不知道迷倒了多少男生,可是你都把他们拒绝了。
你我依旧如初,但就此心里一直在为你提心吊胆。
我们依然会在黄昏的时候在学校的操场里闲逛,只是周末不再在教室里一起学习了。
那是在一次运动会后,地点仍是在操场上,时间,傍晚。学校的夜色很美,尽管是秋天,因为黑之故,远处只能看到树叶已经凋零了的树枝,教学楼的灯光透过一些树枝投影到操场上,迷影斑驳。我们就围着操场走啊,走啊。
“我知道你在谈恋爱了。”我面朝着你,退着走。
“我知道你知道了。”
“可是,那个男生我不看好,听说他有女朋友啊!”
“她女朋友去绵阳了,他们分手了。”你小声地说。
后来你说,你低下身子给他系鞋带了。当时我很气愤地问你为什么,你说,你只是很喜欢他。然而,我始终都没有说,他也许并不爱你。
直到有一天,你高兴地告诉我他也给你系鞋带了。我只是在为你祈祷,只是心里没有以前那些顾虑了——我以为你们相爱了。
你和我之间的关系并没有因为他而发生变化,我视你如姐,你待我如弟。
你送过我一盆花,什么名字我至今也没有弄明白,你也未告诉过我。
那是中考后的暑假,因为要提前上课,所以你也呆在镇上。那时,你已经和读小学的弟弟搬出学校了。
那天下午,天空的骄阳像得了急性疾病一样的消失了,换之而来的是乌云密布。我和涛在超市里买好了东西便回了家,等着你来一起做饭。在这时,天下起了大雨,雷声就像炸弹在房顶爆炸一样。我给你打了个电话说,等雨后再来吧。你说,不远,马上就到了。通完电话,电便停了。屋里点起了蜡烛。
我在楼梯口望了几次,始终都没看到你的影子;心里很是着急,带了把伞准备去接你。这时候听到楼下传来了你叫我的声音;
“何凡,快下来搬花,天太黑了。”
我带着电筒匆匆走了下去。我照了照你,你居然是淋着跑过来的。
“你有病啊!不知道带伞。”我很生气的说。
“我住的地方到你这也就几步路,没什么的。”你笑着说。
你知道我是爱花的,书房的窗台上堆满了各种花。
后来,你送的那株花我种在了泡面盒里,就那晚我们吃过的泡面盒。
过去了的日子总是美好的,而留在记忆里,不被忘却的尤显珍贵。
很快,我们便步入了高中。那是个可爱又可恨的地方。之后,由于学习上繁重的任务我们平时见面的时间便越来越少了。
那时,我们周末都不会放假。
因此平时深谈的机会也逐渐少了起来。但感情并没因此而淡化,你我一如姐弟。
那是在高一下学期的一个晚上。我正在家里写数学作业,你打来了电话。然后就一个劲儿的哭。你说,我们分手了。我问你原因你始终都不肯说。然后你叫我陪你出去走走,你就在我家楼下,我一看表,十一点了,我拿了一件衣服便下了楼。
我们走到了一个水塘那里,你说,这是你们曾经来过的地方,你指着那个草坪。我说,干嘛这样,为了一份不值得的感情何必要这样。你说,你还不明白,在意一个人的时候可以什么都不在乎,包括自己的生命。
“你真傻,有什么东西比自己的命还重要啊!”我半严肃地说。
“那不是傻,是一种态度而已。”
“好了,好了,开心点。什么事情都会过去的,你还会遇见更好的。来听我读读我自己写的破诗吧!这总比一天没事就白烦恼的好。”
于是,我边走边读了我近来写的一首诗。
月光把泥巴路照的白白的。四月的春风本已有些许温和,但晚间的风仍带有丝丝寒意。
“我在你的诗里听出了你的理想,我就不像你,没什么志向。”你在我身后说。
“得了得了,我哪有什么理想,就随便写写。你怕鬼吗?”我指着前面的几座坟墓说。
“有鬼叫他出来啊!”
我看着那几座坟墓背后的竹子在夜风里摆来摆去,远处又传来了一阵阵的鸟叫声。前面突然出现了一条很狭窄的路,两面都长着各样的野树,杂草长在野树和刺藤间。我望了你一眼,便从小路这边跑了过去。然后一个人在另一头等你,我猜你肯定会叫,然后会大骂我捉弄你。然而你却静静地走了出来。
“这两面都是坟,难怪你怕哦!”你笑着说。
“谁怕啊!我是吓唬你的。”我无辜地说。
不过,我的确不知道那两边全是坟,以前也没有走过这一条路。直到后来再走时才看清。
学校里的日子就像坐牢一样。地震过后一个月我们便正式上课了。
那一天是六月十七号,小端午节。下课后,我们在教室外面撞见了,你说你想回家休息。我看着你离去的背影,茕然孑立的样子,心里突然有一种心酸的感觉。没想到,那竟成了最后的背影。
上午最后一节课的时候,我听到了有人跳水的消息。那时,我第一个念头就想起了你,我对自己说,不是你,不是你,肯定不是你。放学后我听到同学们说是你的时候,我却完全没有反应。六神无主地去给手机充了话费,然后回家。我躺在沙发上,对涛说:
“C去了。”
涛看也没看我,便又睡过去了。
“C死了。”我大声说。然后一个人跑进书房里,锁上门,望着她送的那盆花抽泣。
“为什么,为什么?”我捶打着自己,眼泪流过鼻梁,然后流进了嘴里。我一直哭,一直哭,直到自己瘫痪在地板上。
这时,涛敲响了门。我看着他也如我一样。
“你听谁说的?我不信。”
“我也不信。”我哭着说,然后我们抱着,哭成了一片。那个时候,世界都好像安静了一样,只有我们两的哭声。
她的葬礼我没有去。我不想去,我只想记住她最后的那个背影,那个等待的背影——我想现在在天堂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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