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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尘封的记忆

时间:2006/1/5 作者: 杨铮 热度: 82650
有时候,我总会依稀想起一位小学时候的同学。时光如梭,却多年不曾知道他的情况,然而,待我晓得的时候,他早已悄然离开了这个世界。
  对他印象很深的缘故是因为:他真真有点儿像鲁讯笔下的闰土呢。
  记得还小的时候,我们曾一起在村儿里的小学读书,他总是坐不住板凳,做个鬼脸,东瞧西看的,因此经常被罚站。而他从来不服气。性格中确有股倔强劲儿。那时候我坚定地认为,他是个很有前途的同学,因为,他特别喜欢读书,还在小学四年级的时候,他已经会看《七侠五义》《小八义》《封神演义》等古典小说了。每当中午和放学后,同学们总是央求他讲给我们听。他讲的津津有味,善于模仿人物,惟妙惟肖,活灵活现。有时候也会添枝加叶,故弄玄虚。我们呆呆地听他讲,常常忘记了回家吃饭。
  最深的记忆是,有一回他从家里拿来一本带图的线装黄纸小册子给我看。现在我还能记得那书的名字叫《黄氏女游阴》呢。他告诉我那本书是他的奶奶给他的,那是个“劝人方”儿。然而我看后,确是感觉不寒而栗、毛骨悚然。书中图画是白描,画的是所谓阴朝地府。比如:专门索命的“日游巡”和“夜游巡”,长的分外丑陋、恐怖,两眼大如铜玲,鼻孔上翘如喇叭,手是鹰爪,持哗啦啦铁索链。还有什么专管提审的“牛头”“马面”。再往后翻,就是“十八层地狱”了。那地狱中行刑残酷,目不忍睹,根据在阳间所犯的不同的罪孽将执行如抱火筒啊,下油锅啊,上刀上啊等酷刑,其心理震慑及其强烈,吓人的很。而此书后面的文字则着重渲染了一个劝人的故事。那故事说是:有个姓黄的女子极尽善良、贤惠、孝道。阎王爷见其女子堪称封建社会伦理道德的楷模,为教化阳间众生,便派“无常”引导黄氏女到阴曹地府参观访问。先是“日游巡”索命,其离开阳间的场面声泪俱下,描写的格外动情。然后,“牛头、马面”带其到阎王面前双膝跪倒,阎王对黄氏女在阳间所做诸多善事大加褒奖,并安排其参观十八层地狱,见过十殿阎罗判官,亲历恶人遭受酷刑,投胎鱼米虾蟹;善良的人转生帝王将相的因果报应的结局。并告知黄氏女,其实阳寿未到,只因其善良贤惠孝道才引导来此参观,为的是返回阳间对众生进行生动的宣传教化,劝人行善。可是,,却因为三伏天,她的尸首腐烂,无法还魂,便演绎了一个借尸还魂的故事,看了,确也催人泪下啊。那时候,我们尚小,不懂得是什么封建迷信,却坚信有阴朝地府的存在。每每想起这些,我们都怕的要命,连晚上走路都感觉到后面有什么魑魅魍魉的。不过,多行善事是我们小时候思想中的一个崇高的境界。其实,就这一点来看,也不为错。
  人生难以预料,在升中学的时候,他意外的没有考中。他依然刚强,参加生产劳动之余,他还是迷恋读古代小说,竟然完全走进了小说情节中,如醉如痴的与之共鸣哀乐。他总是羡慕和推崇古人的行侠仗义。甚至也相信和向往神奇的仙术。他经常用小说中人物的行为来对照现实。因而,心情常常苦闷。这个时候,他便就借酒消愁。他的酒量并不大,可后来,却到了不喝不行的地步。每天与酒为伴,醉生梦死。也因此,他的妻子离他而去,剩下他和孩子勉强度日,其难可知。
  我到城里工作已经二十多年了。期间,因事回老家的次数极少。每次为了省时间,都是找个轿车当天往返。他远远看到轿车停在我的家门口,便就 知道是我回来了。会特别高兴的来看我。我们便就喝酒,边回忆过去共同拥有的时光和岁月。回忆小时候光屁股在大河里洗澡的快乐天真的故事。他笑的特别开心,可当我问到他的日子和生活时,他立刻现出颓唐的神色,半天不再言语。只是不停地喝酒。酒从他的胡子流下来,然后,用手一抿,叹了一口气,文诌诌地说:“唉!不说这个了!鄙人走了!惭愧,惭愧也!”
  最后一次见到他,大约是在五年前。我刚回到故乡,就打听他的近况,家里人说:“还提他干什么啊?那个人算不行了。成天怀里揣个酒瓶子,走几步就一扬脖儿,眼睛红红的,直直的。什么都不干了。孩子都不在身边,就他自己了。”我听了内心特别悲哀和痛惜。真不知道为什么他会变成这个样子。一抬头,见他从西面走来,他蓬乱的头发,四下扎洒的胡须,瑟缩的身形,衰老的如同六十多岁的老人。这一次,他好像不大认识我了,站在我的面前好久,才张大那发红混沌的双眼,勉强笑着说:“多会儿回来的?”然后,用他那粗糙的手抚摸一下轿车的前脸儿,又凑近看看,说:“腐败喽!呵呵,看我?今朝有酒今朝醉!今个你到我家,咱俩喝个够!行不?”说话间,又是一扬脖。酒从他的胡须流淌下来,他又是照例用手一抿,“唉!酒啊,酒!什么玩艺也没有它好啊!你来点不?”他踉跄地向前迈了一步,摇晃了好一会儿,把酒瓶子递给我。我 知道,不喝这酒,他是不会高兴的,何况,我们真是好久不见了。我是很想念他的。于是,我也一仰脖儿,喝了一大口。他见我喝酒了。高兴的了不得,一竖大拇指说:“行啊,大哥,仗义!噢,赶明个再回来,你给俺带来两瓶白干行不?我就喜好 这口!”我连忙说:“太行了,我给你带两瓶‘五粮液’就是了。那劲头可大呢!”“好啊,我就喜好冲的,让我来个一醉方休!”
  没有想到,这话确言中了。待我再次回故乡的时候,惊悉他已离开了这个多彩的世界。家里人告诉我,说他已经去世好多天了才被人发现,那是个冬天,他蜷缩地躺在门旁边,我能想像到他那无比凄惨的情境,一定是可怜之至了。
  我的心情分外沉重,好多尘封往事在眼前掠过,他的愤怒,他的笑意,他的亲切,他的茫然,无不清晰闪现。还记得,最后见面时,我担心的问他身体如何?他傻笑着说:“康泰,康泰,好着呢,阎王爷可叫不动我的,牛头马奈我何?我是‘铜头铁罗汉’就是小鬼摆下‘铜网阵’‘诸仙阵’我也给它破了!”我知道,他言说的全是《小八义》和《七侠五义》等古代小说中的事,他对此情有独衷,至死不悟。假如真的有来生,但愿他能成为一位将军,或者如西部牛仔,成为一位叱咤风云的人物。那是他毕生的未能实现的梦想与追求。
  
  仅以此文悼念我的儿时伙伴―――修奇。
  
   杨铮2003年5月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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