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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古风流吊柳七

时间:2012/4/16 作者: 古城愚翁 热度: 77283

 

  1
  
  年年春风吹杨柳,一轮秋月映古今。
  
  在文学史的瀚海中徜徉,宋词是一座绕不过去的高峰。夜晚的沉静中,我的目光在大宋朝的岁月中流连。欧阳修、苏东坡、秦观、周邦彦、李清照……那一座座连绵的山峰,一直耸立在我的心头。
  
  心灵的列车奔驰在江南的原野。
  
  千种风情扑面而来,千古风流荡气回肠。武夷山上,我看到了又一座无限风光的险峰。
  
  他就是北宋慢词的开山祖师——柳永。
  
  2
  
  柳永的名字是与烟花、青楼连在一起的。
  
  堂堂正正,坦坦荡荡。甜甜蜜蜜,情意绵绵。难得的真情,传奇般的故事。在那充满着污浊、虚伪、欺骗、残暴的社会里,为舞女歌伎们写词、写曲。也许还有热烈地拥抱与疯狂地相爱。这就是他的沉沦,也是他的精神世界的升华。
  
  人家逛妓院是“享受”人生,是灵魂与肉体的双重的高消费。他逛妓院是“感悟”这个世界,是“积累”写作素材,然后在不经意间“生产”出一篇篇脍炙人口的美妙歌词。
  
  一不小心,一个“浪荡”的才子,成为了开一代诗风的文学大家。
  
  他就是大宋朝的一代词宗——柳永。
  
  3
  
  柳永是武夷山的儿子。
  
  在高可触云、四壁陡峭、屹然耸立的大王峰脚下,有一座柳永纪念馆。丹峰拥翠、修竹扶疏的纪念馆前,是柳永的全身塑像。那神采飞扬、眉宇间才情俱显的一代才子,仍然在注视着眼前蜿蜒起伏的群山峻岭。面对群峰的他,似乎在持卷凝思。历史的浓云沉雾时远时近,忽清忽浊。在这里昂首远眺,不禁让人频发居高思危之心、逝者如斯之情。
  
  我在这里走进了柳永的世界。
  
  据一些学者考证,他大致在宋太宗雍熙四年(公元987)生于武夷山下的五夫里,也就是今天武夷山市五夫镇的茶景村(也有人说是上梅乡的白水村)。他原名三变,字景庄,又字耆卿。因排行第七,故又名为柳七。他的父亲是南唐的降臣柳宜。身为降臣,但对旧主仍念念不忘的父亲,是在畏畏缩缩的倦曲中度过他懦弱的后半生的。
  
  继承了父亲柔弱性格的柳永,一生多愁善感,忧郁寡欢。少时每夜必燃烛苦读,志向远大。为人风雅,巧工词章,年轻时曾有“金鹅峰下一枝笔”之称。然而仕途不顺,多次科考落第,直到47岁那年才中了一个进士,被赐“官至屯田员外郎”,一个芝麻大的六品小官。由于不适应官场规则,不几年又被罢了官。终究还是无权无势的一介布衣。
  
  被打入另册的失意文人,从此流落青楼歌榭、柳巷花街。销魂铄骨的安乐窝,竟成了他个人驰骋才情的场地。一个落魄的进士,成了中国历史上第一个专业的市民文学作家。
  
  在一个高消费的陷阱里,他成就了一番大事业。在中国的词学史上,柳永的名字是抹不去的。在这个领域,他的贡献是里程碑式的。
  
  4
  
  故居灰飞烟灭,故土依然沉厚。千年之后的武夷山人,忘不了从这里走出去的一代词宗。
  
  他们至今仍然记得引起皇上震怒的那一首《鹤冲天》:
  
  黄金榜上,偶失龙头望。明代暂遗贤,如何向?未遂风云便,争不恣狂荡?何须论得丧?
  
  才子词人,自是白衣卿相。
  
  烟花巷陌,依约丹青屏障。幸有意中人,堪寻访。且恁偎红依翠,风流事、平生畅。青春
  
  都一饷。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
  
  据说,这一首《鹤冲天》写在诗人二次科考的落榜之后。看轻功名利禄,可是又不甘心被被人轻易忽略。极其落魄之后,免不了就要发点牢骚。也就是牢骚而已!没有想到的是,这首词一写好,就被到处传唱。没有几天,又传到了皇上宋仁宗的手中。皇上反复看着,吟着,越读越不是滋味,越读越恼火。特别是那句“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直直刺到了皇上的痛点上。
  
  柳永这个名字,从此牢牢地铭刻在这个最高统治者的心中。
  
  三年后,再一次参加科考的诗人,好不容易过了各道考官的关,只等皇帝朱笔圈点放榜。谁也没有想到,当仁宗皇帝在名册薄上看到“柳永”二字时,顿时龙颜大怒。他想起了三年前的那一首《鹤冲天》,毫不犹豫地、恶狠狠地抹去了诗人的名字,并在卷子上批道:
  
  “且去浅斟低唱,何要浮名?”
  
  没想到身为一国之君的皇帝,竟然是如此的小心眼儿。被除名的柳永咽泪装欢,玩世不
  
  恭地扛着“奉旨填词”的御批招牌,浪迹江湖。深入歌楼舞场,堂而皇之地贯彻落实仁宗的圣旨,夜以继日地“浅斟低唱”。
  
  这一招,也够毒的了。身居高位的万岁爷,竟然被他玩的羞辱难堪,喘不过气。
  
  “奉旨填词”的柳永,玩着御批的“浅斟低唱”,竟歪打正着地玩成了走红的、大腕级
  
  的歌坛巨星,玩出了响当当的名牌效应。
  
  更难得的是,歌舞场的辛酸和旅途的风雨,成就了柳永的不朽和宋词的辉煌,奠基了他独树一帜的悲壮人生。
  
  这是柳永的大幸,更是中国文学的大幸。
  
  5
  
  秦楼楚馆,舞女歌伎,无论在古代还是当下,都是一个敏感的话题。达官显贵、正人君子们凭着权势,纸醉金迷在高级娱乐场所,醉生梦死在时髦女郎们的石榴裙下。因为权力,他们的风流都是合法的,堂而皇之的。可一转身,回到殿堂、公馆,穿上官袍,带上乌纱,他们又以传统道德守护者的身份,污蔑、漫骂自己曾经作践过、蹂躏过的舞女歌伎,以显自己的文明儒雅、道貌岸然。
  
  柳永与他们不同。能够以善良、真挚的同情心体察那些生活在最底层的妇女,在那个年代也只有他一个柳永。在被侮辱、被损害的女子面前,他放下傲视权贵的“白衣卿相”的架子,以心换心,和舞女歌伎做朋友,以满腔的真情温暖那些冷冰冰的心,温暖那些滴血的灵魂。他的内心总是装满着女人的愁思和忧郁。
  
  在世人泼满污水的地方,他看到了大宋王朝骨子里的污浊,看到崇高掩盖下的卑鄙。在他看来,世上最肮脏、最卑鄙的地方,不是秦楼楚馆,而是富丽堂皇的宫殿。
  
  直面生活的柳永,毫不掩饰自己的感情。在他的《凤栖梧》(《蝶恋花》之别称)中,
  
  诗人口无遮拦地唱出了自己的心声:
  
  伫倚危楼风细细,望极春愁,黯黯生天际。草色烟光残照里,无言谁会凭阑意。
  
  拟把疏狂图一醉,对酒当歌,强乐还无味。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诗人对待爱情的态度是这样执著、这样热烈,读之让人下泪。
  
  或许京城呆腻了,柳永终于要离开这个让他心碎的地方。百感交集的他,强忍心中的悲伤,写下了一首千古伤痛离别的《雨霖铃》:
  
  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都门帐饮无绪,留恋处、兰舟催发。执手相看泪眼,
  
  竟无语凝噎。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
  
  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此去经年,
  
  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诗人告诉我们,人生最大的苦痛莫过于生离死别。没有自己心爱的人在身边,无论今夕是何夕,还是酒醒何处,一切都不过是“杨柳岸晓风残月”罢了,不过是无限的惆怅而已。
  
  科场、官场皆失意的柳永,每天梦寄青楼,情依烟花。写词,是他赖以生存的手段,也是他的精神寄托。正是由于他真正深入到青楼女子的生活之中,听到歌妓们痛苦的呻吟,走上了与歌妓乐工合作的创作道路,从而形成了自己全新的艺术个性和审美观念,成就了自己的艺术功业。
  
  或许正是由于柳永的俚俗之词比较通俗易懂,并且还有浓浓的风土味,所以流传得特别快,以至于民间出现了“凡有井水处,皆有柳词”的说法。
  
  6
  
  多少人在妓院的一夜销魂中烂掉一生,身陷情场而终生不拔。然而柳永没有。他在这里找到了用武之地。是这些妓女们最终成全了柳永。她们不仅使他活了下来,没有浪迹江湖、归隐山水,而且让他这样一个在社会上无法立足的人,成长为一个让人无法忘却并使历史闪烁光辉的诗人。
  
  这是诗人的悲哀,也是诗人的伟大。
  
  他对词的兴趣源于他对生活在社会底层的女子的热爱。在《乐章集》的212首词作中,与歌妓们有关的作品,就占三分之二以上。有人说,是歌妓们养活了他。也有人说,是他的歌词提高了那些妓女们的档次。从这个意义上说,又该是柳永养活了歌妓。
  
  他与歌妓,已经融为一体,密不可分了。
  
  这样的一生,是别人无法复制和重现的一生。
  
  这样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传奇。
  
  在经历了父亲的离世和曹雪芹一样的家道中落之后,爱他爱得深沉的结发妻子——倩娘,因为小产而不幸死去。倩娘死后,他哀伤不已、悲痛欲绝。疼痛的伤口使得他的生命充满质感和敏锐,并且在后来长出最炫美的花朵,呈现一种艺术的悲壮。一些灵魂因此而发出香气,变得开阔和明亮。
  
  倩娘的死是柳永生命中永远的最痛。即使后来的他“游戏青楼,直把群妓当倩娘”,过着浪子柳七的生活,他也没有忘记自己最心爱的亡妻。后来他又遇到了谢玉英,俩人情投意合、相互慰藉,在京城聊度余生。他那受伤的心灵,只有此刻才稍稍得到那么一点温暖。
  
  跟《红楼梦》中的贾宝玉一样,女子是柳永的“上帝”。他热爱她们,尊重她们。她们也把他视为亲人,视为知己、知音。他与她们相依为命。作为吃青春饭的弱势群体,妓女们“不愿穿绫罗,愿依柳七哥;不愿君王召,愿得柳七叫;不愿千黄金,愿得柳七心;不愿神仙见,愿识柳七面”,这确乎是一个奇特的现象。世态炎凉,人情淡薄。怀才不遇,命运多艰。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自然乐相识。面对市井杂巷、勾栏瓦舍,诗人识其疾苦、哀其不幸。与那些大庭广众之下衣冠楚楚、正襟危坐,石榴裙下衣冠禽兽、道貌岸然的正人君子相比,柳永当然要可爱的多、也伟大的多了。
  
  7
  
  一生放荡的柳永,活到了七十多岁。没有家,也没有可以依靠的“单位”。据说在他死了之后,连遗体都无法安葬。以陈师师为首的妓女们,纷纷拿出自己的钱财,为她们心爱的诗人制买衣衾棺椁,在乐游原上建一坟莹,碑文上书:
  
  “奉旨填词柳三变之墓”。
  
  出殡的时候到了,吹吹打打,热闹非常。声声哀乐,让天地之间顿时充满悲伤的气氛。几个关系亲密的歌妓,心甘情愿地为诗人披孝、守墓。整个京城的妓家,几乎无人不到。哀哭遍野,泪洒大地。
  
  诗人走了,他这一生有着太多的无奈与失落。然而,千百年来,人们看到的往往是他那看似狂放的外表。没有几个人知道,他那貌似风流的外表下,是感情生活的孤寂,是内心的矛盾与挣扎。
  
  能够理解他的,大概只有那些同病相怜的妓女们了。
  
  让人感慨的是,从诗人走后的第二年清明,那些妓女们纷纷出城,自发地前往诗人的墓地,在祭扫中寄托她们的哀思。
  
  以后的许多年清明都是如此。相沿成习,被称之为“吊柳七”或“吊柳会”。亦称为“群妓合金葬柳七”。
  
  这风气渐渐演变到了民间,许多市民也都参与到祭扫的队伍中来了。
  
  东京郊外,乐游原上,从此生出了“祭风流冢”的盛景。有人在他的墓碑上题诗曰:
  
  乐游原上妓如云,尽上风流柳七坟。
  
  可笑纷纷缙绅辈,怜才不及众红裙。
  
  千百年来,能够享受如此殊荣的,大概惟有这一个柳永。
  
  在烟花巷中沉沦得如此精彩的,也只有这一个柳永。
  
  真心,真爱。有情,有意。
  
  能哭,能笑。敢做,敢为。
  
  柳永者,真男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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