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说，岳母应该享清福了。三个女儿都已成家，岳父从煤矿上退休，每月有两千元的退休金。老俩口住在农村老家，有三两分菜地，养十只八只鸡鸭，而且岳父不打牌不抽烟也不喝酒，日子还是很好过的，用不着再吃苦挣钱。

    想当年，岳父远在徐州上班，一年回家一两次，十天八天就走了。岳母拉扯着三个孩子，又当爹又当娘，又要劳动又要教育孩子，可以说，苦吃足了。据说，1980年代初由草房改建成瓦房的时候，三间屋的屋基大都是岳母一个人起早贪晚从河底挑上来的。用老家人的话说，苦吃冒了。

    1980年代中期，国家出台政策，老煤矿工人的家属可以转户口，岳母与其两个未成年的女儿都转成定量户口，责任田被收了。岳母到岳父的矿上生活，可去了半年，又回到老家，说是矿上的生活不习惯，一天做不了几个小时活，“把人都歇懒了，歇出病来了”。回家后，又与村上的干部协商，从别人手里匀了三四亩田种种。这也可以理解，种了一辈子田，一下子与田分开，感情上割舍不下，何况，岳母除了种田，没有其它营生。

    可是，不知哪一年的哪一天开始，岳母家开起了杂货小店。岳母所在的四邻八村都没有上庄台，也没有建农民集中居住区，住户比较散，往往是十户二十户人家住在一个小墩上，仅靠在家里做点生意，是不可能赚钱的。于是，岳母又办了辆人力三轮车，每天大早，满载货物，走门串户，一直到中午回家。春秋天，晴好天气，还不是太难。夏天，烈日当空；冬天，朔风怒号，踩着辆载重车，行走在路上，其艰难就可想而知。但岳母从没有少出门一天，甚至每天准点到哪家哪户。

    有一年春节后到岳母家，妻子的姑夫告诉我，你岳母真是不要命了，去年底，一连下了几天雪，别人都在家里取暖，偏她一个人往雪里走，如果滑到沟里渠里怎么办？

    我们劝过岳母，雨天雪天就不要外去，在家歇歇，但没有用，照样天天出门，天天送货。由于岳母所卖的货物价廉物美，服务上老少无欺，深受庄邻们的信任。有些人家还电话定货，这更加激发岳母的积极性。

    前年，由于常年奔波，岳母的一条腿疼得钻心，膝盖四周肿胀得鼓鼓的。我们带她到医院检查，说是什么骨膜炎，需要动手术。这可急坏了老人家，追问，要住多少天院。我们说，这要看你恢复的情况。

    岳母在医院烂下性子住了七天，按照病情还不能出院，但拗不过她，还是提前出院了。她说，你们都有工作，每天还要烧这样那样送到医院来，多费事。我们说，养儿防老。我们服侍你，是应该的。

    医生一再关照，不能挑重担，干重活，走远路。岳母当面答应得倒挺爽气。可是，听说，回家不到一个月，就骑起货郞车，进村入户了。

    有些人背地里在说她作贱，老头拿钱，女儿过得不错，何必风里雨里地奔呢，打打小牌，多惬意。家里的亲戚也劝她，不要太苦了自己，一辈子苦下来，该享享福了。我们更不知好话坏话说了多次遍。我们说，你只看到赚到的小钱，假如忙出病来，那去的可是大钱。上次腿开刀，花了几千块，够你忙多少天。再说，我们做子女的，能让你差钱用吗？

    但说了也是白说。

    不过岳母也有岳母的想法。她说，牛扣在桩上也是老，能苦一天苦一天，人歇得死，苦不死。再说，家里人情世故多，少了拿不出手，多了，靠你爸爸的劳保，要将嘴缝起来，向你们伸手，你们也是上有老下有小，不容易。自有自顺便，儿子有孙子有，不如自己有。

    岳母偏偏又是一个要面子的人。她希望人家夸她大方，夸她懂理，夸她能吃苦会过日子。

    俗话说，懂一份人事吃一份亏。但岳母不认为吃亏，或者即使吃点亏她感到心安。

    有位朋友对我说，真弄不懂，你岳母是怎么想的。我毫不掩饰地回答，不但我不太弄得懂，就连我的岳父也弄不懂。

为了阻止岳母扛着病外出做生意，岳父没少与岳母吵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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