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之所及是一片斑驳的荒芜。坍塌的土墙像被抽走脊梁的老人,歪斜着倚在疯长的藤蔓间。宅基地上杂草恣肆,将曾经的烟火气吞噬得干干净净。新房如突兀的补丁,胡乱缝补在疮痍满目的大地上。底层生存的粗粝与无奈,在无序扩张中裸露无遗。
童年的地标早已湮灭。池塘被钢筋混凝土填平,古井的石栏上生满青苔,晒场成了停放农机的水泥地。那些淘米时溅起的银铃般笑声,那些担水时压弯扁担的吱呀声,那些捉迷藏时撞碎的月光,都化作推土机碾过的尘土。
耕地在贪婪的蚕食中愈发逼仄。田埂被削成利刃,小道缩成羊肠。幸而大片水田流转给了种粮大户,否则那些为方寸田界争执的面红耳赤,那些用竹篱圈占公共用地的狡黠算计,终将让土地在撕扯中窒息。
进山的路被荆棘织成密网。曾经踩出的小径,如今成了野蔷薇的领地。墓碑在荒草深处若隐若现,像被时光遗弃的标点符号。我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仿佛在破译一部正在风化的史诗。
村庄里的晨昏寂静得令人心慌。几位古稀老人坐在门洞里,像褪色的门神守着空荡荡的院落。他们的皱纹里刻着半个世纪的炊烟,眼神里却盛着整个村庄的黄昏。年轻人的身影如同迁徙的候鸟,只在春节时留下短暂的足迹。那些曾在暮色中此起彼伏的犬吠,那些破晓时分的鸡鸣,都成了记忆里的绝响。
站在时光的十字路口,我看见无数村庄正像深秋的梧桐叶,在城市化的风中簌簌飘落。我们这代人的乡愁,终将凝固成泛黄的纸页,或是电子文档里永远不会褪色的像素。而那些消失的村落,将成为大地心口永远的朱砂痣。
2025年4月6日于咸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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