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带着那股子精气神来到了广东,大步流星出现在了“实验小学”的门口。那是我和妹妹的小学,一道可伸缩的栅栏门把校园与充满烟火气的周边社区隔开。当栅栏门缓缓从右往左打开的时候,我总能看到门爷爷充满笑意的脸,嘴咧得很开似乎还缺了牙。当他眼神捕捉到我和妹妹之后,就上前几步,一边青蛙似的半蹲一边拍着掌,喊着“我滴个爹爹”,便把我俩的书包赶紧挎上自己的肩膀。
大概就是从那时候起,我对门爷爷的印象总是高大有力气的样子,能毫不费力挎着两个书包接我俩回家,路上还总是苦口婆心地说“你们买点末子7啦?”(湖北话版的你们买点什么吃吧)。他对小孩儿总是比较溺爱的。那时候也没有太多关于营养学的说法,大概他就是觉得给小孩子买好多五颜六色他年轻时不曾见过的各色甜甜咸咸的美味,就是对娃娃们好。但他也是很有追求和品味的,如果挑选的零食太便宜了,他会皱着眉头说,“买贵的啦”。这样的场景每次放学都会发生,以至于到现在脑海里第一时间就是浮现那时的画面。
不管在哪儿,门爷爷的出现那一定是非常有存在感的。他会背着两只手笔挺地走着,眼观八方再时不时瞄两眼小娃,声音也洪亮,跟爸爸妈妈不知道高谈阔论些什么。也许大人们也并没有说些什么,但是我小时候的心思一般都在手里的冰淇淋或者什么小零食上,觉得大人们一定在谈论些有意义的事吧。小小的我觉得门爷爷一定是有不一般过往的人,毕竟他有一只手是跟普通人不一样的。但这也并不影响他能修理好多东西,拎好多重物,还写字读书看报。他跟门奶奶不一样,似乎总是在干些什么事,闲不住。用现在的说法,他肯定属于高能量人群。
记忆中门爷爷门奶奶没有在广东呆很久,次数也不多。 他们常年住在荆门农机局二楼的一套公寓里,院子里有好多他见到会热情寒暄的爷爷奶奶们。那套房子对他来说真的非常完美,因为阳台可以眺望到院子的大门。每次回老家,他总是能够第一时间看到我们的车开进院子,然后在我们下车的时候拍手迎接。嗯,似乎每次见到他的时候都跟往常一样,直到有一次突然发现他变瘦了。爸爸妈妈跟我说,门爷爷做了胆囊的手术,不能吃油腻的东西了,清淡的饮食自然就消瘦了。变瘦之后的门爷爷似乎与之前也没有什么不同,除了有一件让我略感惊讶的事。
在老家的某一天门爷爷带我去对面市场过早,我点了牛肉面。大大的一碗还有些辣子,我吃饱了还剩半碗。我看了看门爷爷,他说“就剩着吧。” 这跟之前的他不一样了,印象中他总是胃口很好,小孩子吃不完的,多少他都可以搞定。那一刻我突然觉得有点忧伤,隐隐约约感到门爷爷的身体的确与以前不一样了。
我对门爷爷的记忆似乎停留在了2017年之前,那年我出国了,直至2023年都没有回过几次家。我跟他的沟通更多就是在微信上面几句简短的问候。他的微信名叫爆米花,隔三岔五会给我发表情包——一个包裹在花里面的早上好。刚开始我会回复他,或者再问一句什么,但是他也不太会接着跟我继续打字聊天。再后来我就不是每次都会回复他的表情包了,以为他也许就是跟家人群发一下早上好而已。当时我还觉得门爷爷肯定有一天会来温哥华玩儿的,因为他是个对世界充满好奇和探索欲极强的人,我没有怀疑过这点,直至得知他走了的消息的那天。
那天的前一天他给我打了个视频电话,当时正值疫情,我在温哥华做着第一份实习工作。那次视频之后我很担心,因为视屏中的爆米花与微信头像很不同了,瘦得脱像,话似乎也说不太清楚了。但是我还是抱着疫情后还能回去看看他的信心。得知他离世的消息后,我才后知后觉,为什么爆米花越来越不回复我的消息,尽管他的表情包还是会常常出现在我的聊天界面。
我的微信私聊界面再也不会有爆米花的消息弹出了。没有主动跟爆米花多多联系问候,多了解他的身体情况,是我现在想到还是会忍不住落泪的遗憾。也是我第一次深切明白,遗憾之所以为遗憾,是因为永远无法弥补。
我并没有太见过他脆弱的时候,以至于我对他的身体情况过于乐观。病重时视频电话中他的样子在脑海中也异常的模糊,或许是我选择性的记忆。
爆米花是个适合他的名字,风风火火,热情又有些有趣。他在我心中的形象还是更贴近儿时的记忆,自私地想也许我是幸运的,没有见过他令人心痛的样子。
希望另外一个世界可以更加善待善良坚强的他。
29.12.2024 于温哥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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