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在八十年代去过一次天目山,即使光阴飞逝,情形仍历历在目,
那年快放暑假了,我赴沪看望在某大学教书的家姐。有个外教珍妮女士,是家姐的好朋友。她说为回报家姐平日对她的多方帮助,要请我们姐弟去一趟浙江省内的天目山观光。我们很高兴,因为这样一来可以增进与外国朋友的友谊,二来也有机会多练习英语口语。
珍妮是位三十多岁金黄色头发身体健康的女士,爱笑,笑起来便露排雪白的牙齿。那天早上,她冬冬冬的跑下了楼,背个暗绿色的旧挎包和我们汇合。天气晴好,三人在上海火车站很顺当地买到火车票去杭州。路上车窗外的绿野闪闪而过,家姐和珍妮娓娓倾谈。很快到了杭州,我们先去一家富江南特色的混饨店里吃混饨,座位另一边有个小女孩在跟妈妈也在吃这小吃。这小女孩长得特别,白白微圆漂亮的脸蛋上一弯秀眉,黛黑油发在头顶高盘成椭形小圈,象个古代的女孩儿。家姐见了,问珍妮:你看这小孩象中国一千多年前的宫廷女子么,珍妮对那女孩微微笑子笑,女孩的妈妈也朝珍妮笑了笑。可能她并不怎么会讲英语,然而大家温暖的目光却在流露着中外不同文化人们之间的理解和热情。
天目山山脚。这里盖起很有气派的宾馆式的招待所,我们下车后只见清泉水声微闻,丝雀歌鸟嬉林,游人阡客渐至。住宿是二楼,上有平台,平台后面是茂密竹林。来到的时候已近日暮,很快周围沉沉山气夹以黑墨色夕云笼罩而来,就在这东方古寂气氛中,珍妮独自在女客房内看书,家姐在平台上展开姿式打会儿太极拳;我呢则踱至平台边缘,拟默眺神秘的就在近前的名山:西天目山万丈平地起,气概非凡也,东天目山还在另外一边。不过在招待所仰望,却是昏冥天空,那名山绝顶静悄悄躲于层层密林之后,我叹息了一下,深深吸一下似乎带有水味的山野气息,回去睡了一个好觉。
次日晨光洒照树林山野,我们精神抖擞踏上征途。唯一的登山路口处建有小拱门,旁边挂有登记本,让游客自行记下姓名和单位,珍妮对此有些迷惑不解,听我们解释以前曾有人失踪后她表示理解。一阵微风起,吹来不远处松树和草丛的香味;大家继续徐徐而行。不知不觉朝上走了几百公尺,然后休息一下。回头望,哇,一下子就和山脚下感觉迥然不同:四面林涛似涌,远处天高云淡,我们感觉空气也清新了许多。山路越爬越陡,慢慢地众人均气喘吁吁,但仍稳步奋力向上行。
途中我们遇到不绝的奇岩怪石,更多的是一种太古的丛林环绕无际展开的山上的静默。中等以上高度的柳杉树密密麻麻,遮盖着崎岖无比的半山斜坡。走了半晌,那条小路上静悄悄的,真是“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据说从西天目山脚爬至山顶,足足二十几里路,现在爬了个把钟头,不及三分之一。家姐和我一边努力向上攀走,一边和珍妮讲英语;珍妮背个大挎包,我们却较为轻装,走着走着珍妮便有些费力。我便道:“珍妮,我帮你背一下吧。”“NO。”珍妮答,她的脸上已露出豆大的汗珠,仍倔强的走着。
家姐小声对我说,外国人都很讲独立,一般不轻易接受别人帮助的。又过了一会儿,前面是一块平平的大石,我们再休息了一下,喝饮料。打开地图看,地图相当详尽,标明的红色登山路线的中处即为开山老殿,那么现在离它可能不远了。这样再赴征途,曲折山径全被树木丛林包围,看不到二三十公尺外的底细。不多时,所谓“树王”出现了,它据说有几百年之久,树干巨大,需数人张臂连接起来方可抱尽;大杉上除挂有一块木牌之上以中英文标示其名称、历史和游人注意事项外,树干上有人以小刀刻着小字。珍妮问上面的字表何意,家姐便解释给她听。过了“树王”那儿,再向上走了一里多路,我们便到了开山老殿。
开山老殿建在一处平坡地上,因为山上走了好久不见人烟,大家兴高采烈地在殿外唤有人么?一位粗粗壮壮有憨厚面孔的中年汉子出来热情招呼我们,后面跟有个二十岁左右脸目清秀的姑娘便是他女儿了。这对农家父女大概在此专菅殿院,兼卖些零食给游客。我们坐好喝茶,茶叶香醇清酽,可口至极。我们又买了点方便之品,边吃边和父女俩说笑;末了,珍妮坚持要大家一起照个相,于是数人排成排由珍妮拍一声按下相机旋钮, 留了纪念。
从开山老殿上去不太远,我们看到两处奇景。一是所谓的“倒挂莲花”的高耸而独立的岩峰,它背后是万丈陡壁的断崖;二者之间只数尺之隔,远观起来极为险峻;二是在它旁边有外平台似的大石,在它上面朝东望去,可以看到几百里外的田地村景,即使距离的关系和中间的薄雾看起来有些隐约,在此处纵观四外,可以感觉到我们达到了离西天目山顶不远也就是已经五分之四的路程。珍妮对附近景致拍拍拍地八相机照个不停,嘴上直说“Beautiful__Beautiful__”。又往前攀登,越近峰顶,路越细小难行。走着走着,来到一处更妙地段。此段崎岖小路修在倾斜度很高有斜坡上,右面是万丈深渊,左边是无底似的长满各式针叶松和杉的缓缓的山坡,有点在八达岭登长城的味道。大家路边找个平处席地而坐,作个短暂的喘气歇息。
很久没有登过大山了,在这儿极目天际,数十里下面莽莽蒙蒙的;经过三个多小时的脚筋与肺部同时的紧张,我们就真正领略了什么叫努力,什么叫努力的成果:眼下一片松杉树在山上的阵风吹绕中好象听到自然母亲在唱山歌。西天目山所以成为名山,就在于它鹤立鸡群平地拔起千多公尺,周围的那些所谓山不能算是山,只能算是山子山孙。我和家姐几乎是同时问珍妮美国有无这样高的山;家姐又问珍妮,从这里看到对面低下去的那个远峰,因中间隔个深不见底的山坳,英语怎么形容?珍妮随口说了个英语里形容这景致的成语,直译字面上好象是“老鹰飞过的距离”的意思,因到底英语不是我们的母语,其中奥妙感悟不出到。我则发了些诗兴,念句“登高望远天地间,大江茫茫去不还”,珍妮见我们不能“形神兼似”的将这两句用英语译给她听,便有些想笑似的摇摇头。过不了多久,我们终于登上了胜利的顶峰。那里有几间普通的民房可供住宿,好象还兼有气象观测的作用。
毫无疑问,来这里登山一来是天目山确也离上海近,二来据说在此峰顶上可欣赏日出,绝不亚于泰山上的同样心态。那么,我们现在在西天目的山顶上,尽可以享用这些民房所具有的一专多能的作用。我在晚餐后四面转了转,天黑下来便缩回来,怀着难忍的不安半睡半醒的过了夜。次日晨,我们三个人和另外一些有同样动机游客蜂涌而出,争着要去饱餐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而期望看到的天目旭日的红光。真是可惜,那天早晨雾太大,当然高山顶上一般是有雾,然而这次它却出奇的浓、大而厚,太阳有点怯生的不愿露脸大家看,美国作家爱默森家写的小山岗上的气氛与之是难以比拟的。晨曦浸沉于苍苍云海,人们纷纷披衣服拿照相机站在山顶的边沿既兴奋又有点失望的看那呼之欲出的娇阳。呵呵,我敢说这是平生唯一的绝感:半山腰的浓雾迅猛扑面自坡下滚涌而来,远处是迷糊的,至近处却散开,接着向四处飘失。于是失而复得的奇景出现,不是看日出。而是看雾,我们象西游记中的神怪似的有人张大口喝下这晨雾,有人放开喉咙喊,想象自己早已溶化到这晨雾之中。。。。。。
珍妮,你现在还记得这汹涌无比的晨雾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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