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十一岁那年的秋天,亦即1967年9月,大姐的大儿子出生了。据说,大外甥呱呱坠地的时候,一只小狗钻进房里。接生婆说,狗是第一个踏生(一说踏身)的,因此,家里人给大外甥取乳名“大狗伙”。
农村的秋季比较起夏季要消闲些。夏季要收要栽,“割麦如救火”,麦子收上来了,还要栽秧,时间紧迫,劳力只嫌少不嫌多。秋季收好稻子,距种麦还有一段时间,多一个劳力少一个劳力无关紧要。大姐满月后,一边带外甥,一边到村东头的打谷场上帮帮忙。冬天除挑圩修水利,几乎没多少事可干。
到了第二年夏季,问题来了。大姐必须参加夏收夏栽夏种夏管,谓之“四夏”,从一个侧面说明夏季是农村最忙的季节,而大姐家是只手人。大姐夫的父亲因为是共产党员早在1947年代就被还乡团杀害了,其母后来改嫁。大姐要参加劳动,大外甥谁带呢?何况外甥还在哺乳期。
大姐所在生产队的农田离村子较远,要渡两条河。生产队安排专人拿饭,每家每户将饭菜烧好后,送到地里去,有小孩要喂奶的,则随拿饭船一同到地里,老家人说是“抱奶”。
那时,我还上小学,学校于每年夏栽时节,放小忙假,让学生一边帮父母做些家务,一边参加劳动接受再教育。大姐实在没办法了,就与妈商量,让我帮他烧饭抱奶。妈说,你兄弟才十二岁,你自己跟他说,看他高兴不高兴。
大姐对我说,宝宝,你替姐烧饭抱奶,等到生产队年底分红,姐替你买件新小褂子(衬衫)。我一听来劲了,反过来问大姐,“真的吗”。大姐说,真的,大姐不哄你。那时,一件新的衣服是很有吸引力的。像我那个岁数的男孩,夏天里只穿一条裤头子(短裤),哪有什么小褂子、汗衫子。
那个小忙假,我天天为大姐烧饭抱奶,忙得团团转。拿饭时间一般是上午十点左右,所以,一大早,大姐下地前,我就到大姐家接班,将外甥坐在澡盆里,我就开始烧饭,烧菜。饭菜烧好了,再盛到盆里,将碗盆放在一个用稻草围好的竹篮里,抱着外甥往村东头的拿饭船边走。到船上,放好竹篮,找一个位置坐下来,将外甥坐在我的腿上。到地里,大姐先给外甥喂奶,再草草地吃饭。我直到随拿饭船回家后,哄外甥睡觉,才吃饭。有一次,外甥在拿饭船上突然拉稀,险些喷到别人家的饭盆上。我告诉大姐,大姐直笑。
其实,我哪会烧饭烧菜,还不是硬一顿烂一顿、咸一块淡一块的,但姐夫姐姐不嫌弃,还一个劲地夸我饭菜烧得好。
那个小忙假真是忙得不亦乐乎,十二岁的我,做的是大人的事。暑假、寒假主要任务还是帮大姐带小孩。我盼望着生产队分红的那一天,大姐能够兑现自己的诺言,为我买一件新小褂子,等到明年夏天穿给小伙伴们看看。
可是,等到分红的那一天,我问大姐,什么时候上街(到兴化城里)为我买小褂子。大姐说,明年夏天为你买,现在买也穿不成。
谁知,大姐所说的明年是虚指。过了一年又一年,大姐也没有为我买小褂子。
后来,我外出工作了,大姐可能早把她的承诺忘记了。但是,我每年底回家过春节,都会向大姐讨新小褂子。大姐每次都是笑着嗔怪我,“你这个小的(小孩)”。
去年底回家,我还想向大姐讨小褂子,但大姐因为中风复发,在南京过春节,而且,大姐丧失了知觉,不能说话,不能走路,不认识人。即使我向大姐讨要,大姐也不会作出丝毫反应了。
大姐的身体状况越来越差了,不仅机体的多种功能弱化丧失,而且经常抽搐,大姐的脑子里没有了家人,没有了任何记忆,哪还会记着四十三年前向我承诺的一件新小褂子呢。
我是不会忘记的,四十三年,五十三年,我会永远记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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