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歌者（原创）

                                                                                                  蓝夜耳

        许多年以后的今天，我依然没有明白，为什么那个太阳很毒辣的午后，老水牯和四叔在水田里的那次悲壮对峙竟然让平日很残暴乖戾的四叔一下子目瞪口呆。

       在这个阳光耀眼空气窒息的下午，四叔手中的鞭子也响亮的飞扬了一个下午。一个下午，整整一个下午，老水牯的脚步在水田里的移动显得缓慢而又迟钝。老水牯背脊上被甩出的一道道惨烈的痕迹是那样清晰可见。铁铧犁翻开的泥土和阳光晒得枯萎的芦肥花，此刻在浑浊的水田里显得无精打采。

        田坡上，那片葱郁的青草地和流动的甘泉是老水牯的渴望。四叔鹰隼一般的目光如午后毒辣的阳光穿透着老水牯的眼神。这种遥不可及渴望，在四叔身后那一大片没有犁完的水田中如花落般片片凋零。

        其实，老水牯很想把套在肩上那副枷锁般的犁具挣脱，然后漫步到那片青草地和泉水边，用祈祷和膜拜苍天的姿态，让快乐在最后的生命里灿烂、幸福地中拥有一回。

         可我是踏踏实实勤勤恳恳的老水牯啊！

         身后吆喝和扬鞭的又是我紧蹙着眉头一脸横肉的四叔！

         尽管如此，我是困倦了，但我的记忆是清晰的。

         记得第一次给我套上犁具，那时候，四叔和大家都还是叫它小水牯。

        四叔就在那丘旱田里，用苛刻严厉和残忍，使它习惯服从着吆喝、指令以及忠诚。多年来，我从小水牯到老水牯那段如日中天的岁月，我都是用稳健和强壮让四叔满脸的横肉一次一次的舒展。

        那片水田是我的事业和梦想。

        总感觉那时我站在水田间，站立的姿势是孤傲的。

       可毕竟，我已经老了。

        老水牯一直这样想着.

        这片水田周围熟悉的草地、清泉、阳光、微风、脚下的泥土……在我模糊的潜意识里渐渐的陌生而遥远起来。那些信手拈来的光辉岁月，在这个下午似乎一下子被四叔飞舞的鲜血淋漓的鞭子击打得支离破碎。我的脚也不再稳健，也许只要身子轻轻一滑，天空的云都会把自己带走。

       阳光在老水牯有些凄迷的眼神中开始柔和起来。它觉得那朵这片水田的颜色开始渐渐碧绿，在那片开满了鲜花的草地和流动着的泉水边，老水牯的幻想的脚步轻盈而悠闲，它在春风和煦的阳光中歌唱，和那只不知疲倦的布谷鸟一起。

      在老水牯轰然倒塌的那一刻，毒辣的阳光躲进了厚厚的云层。飞溅的水花扬过了四叔略秃的头顶，又一个优美的弧线回落在水田里。四叔惊呆了，此时，阳光已出了云层，折射着四叔凹陷眼眶中的那滴晶莹泪水。鞭子轻轻盈盈的从四叔手中滑落下来，落在水田里的那最后一声响，是这个寂寞午后定格成的最后一道风景。

       这片草地和水田应该可以成为老水牯归宿中不言放弃不可缺失的永远守望。也许，只有秋天的颜色可以弥补四叔和老水牯的遗憾。

        老水牯的坟茔在四叔曾经粗暴的手和飘飞的晚霞中堆积成方寸小山。

       四叔的脸是灰色的，眼睛是灰色的，头发是灰色的。四叔在灰色中将犁具化为灰烬，山风将他们舞蹈成了一场漫天飞舞的雪花。

       从那以后，四叔不愿也和牛相关的动物，灰色的记忆中仍然有不愿提及的老水牯傲然站立在水田中间的影子刺痛着他的灵魂。

       水田、阳光、草地、山风、清泉是一样的，只是在水田里，少了老水牯悲壮的影子，白发苍苍的四叔驾驶在水田里轰鸣奔跑的机器又成了某一个太阳毒辣午后的另一道崭新风景。水田那边微微凸起的青草堆，是歌者，是历史，是往事，是最后的祭奠？！

       水田中间，我以站立的姿态，疲惫的眼神回望裤管高挽的四叔，它的眼神是简单的。可就是这种眼神，让四叔手中高高举着的鞭子久久无法落下。

       老水牯此时的表情应该是平静，它崩塌在水田里，庄严悲壮得象一个舞者，或者更确切地说它是一个歌者，在属于它的生命舞台上完美地演绎着一个故事、一个角色后给观众的最后一次谢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