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七月,因为参加一个地方杂志社的联谊会,再一次走进花岩溪,仿佛奔赴一场与山月的约会。
是夜,热情的山民在农家为我们预备了擂茶,走出入住的“山水沁香“山庄,踏过一段山路,赴一场丰盛的擂茶盛宴。
“哇,好明亮的月光呀!”同行者同声高呼。
花岩溪的夜万籁俱寂,静得让习惯了市声的听觉无所适从。半边月亮悬挂在东边山头的竹稍上,仿佛一块埋藏了几千年的玉佩刚刚经过玉匠的打磨,高贵,素净,淳浓如水的光芒哗哗啦啦倾泻而下。月光过滤了色彩,光与影,将世界重新组合,明与暗的切割与纠缠,将山野涂抹成了两个黑白分明的世界,山峦,树林,农家,被月亮的巧手裁成了一道道剪影。山岚升腾,糅合着月光在眼前轻轻浮动,清风徐徐吹来,吹不掉肌肤上粘稠的月光,却带给肌肤沁入心脾的清凉。
同行者的凡心皆被月光收服了,城市的浮华喧嚣被阻隔在月亮之外,驳杂的心绪皈依了这山野的清风明月。踩着斑驳的月影,如同踩着一个个软绵绵的梦,一路无言,所有心事交给山野的青蛙和昆虫去诉说。沐浴如水如乳的月华,一切言语都是多余的。
喝完酥香的花岩溪擂茶,打着酣畅的饱嗝,踏着朦胧的月色,我们回到了住处。枕着山野的虫鸣蛙鼓,他们很快进入了梦乡。月光从窗外漫进来,我辗转反侧,无法入眠,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窗外召唤着我。翻身下床,贼一样轻手轻脚溜出山庄,是的,花岩溪的月要与我单独幽会。
此刻,周围更加静寂了,看不见一星灯火,青蛙和昆虫们叫得越发的欢畅了。月亮已经跳上了西边的山头,朗朗的半轮玉盘端坐山顶,傲视寰宇。沿山路下行,路边是阶梯一样排列的山塘和农田,每个水塘都盛着半个月亮。有几块山塘里种着莲藕,清瘦的荷叶袅袅娉娉的立在山塘里,有三三两两的莲蓬歪着脑袋挤在田田的荷叶之间,山风吹过,送来缕缕荷香。有溪水从塘边汩汩流过,看不清流水的形迹,我疑心那就是月光流淌的声音。突然就想起了朱自清的《荷塘月色》来了,朱自清先生已经作古,可他曾经领略的意境竟然在我此刻的眼前重现。
山道旁修长的芭茅叶片上,塘中荷叶的圆盘中,承接了一颗颗露珠,那些露珠被月光点亮了,晶莹剔透,仿佛就是夜的眼睛。我的朦胧睡眼被闪亮的露珠点亮了,满天的星星被我的眼睛点亮了。突然回到七岁那年的七月,我仰躺在嘎吱作响的凉床上,外婆一边为我摇着蒲扇驱赶蚊虫和暑热,一边教我辨认那满天的星斗,勺柄总是指向北方的北斗七星,银河两旁被王母娘娘无情阻隔的牛郎织女星……今夜,七岁时的星斗依然高高挂在我四十岁的头顶,外婆早已去了另一个世界,三十多年来,为了生活一路奔波,不知何时已将漫天的星星遗失在路上。感谢这寂静的山野,感谢着如水的月光,让我再一次与这儿时的星光相逢。
月亮沿着山峰继续伴我前行,山影和树影在脚下的水泥路面上悄无声息的移动,一首儿歌从耳边响起“月亮粑粑跟我走,我帮月亮挎笆篓……”我甚至期待着在这没有人迹的上路上,邂逅一位美丽的山鬼,与我共赏这无边的月色。遗憾的是山鬼一直没有出现,倒听得黝黑的树丛中响起“哇”的一声鸟叫,随即惊慌的鸟翅在林间扑腾,黑暗处吹来一股冷风,我不禁打了一个寒噤,我知道是我莽撞的脚步惊扰了鸟儿们恬静的睡梦。我不忍心再打搅这些安静的生灵,于是悄悄的返回山庄。
明天,又将回到熙熙嚷嚷的闹市,我无法带走这半轮花岩溪的月,我知道,月亮一到城里就病了,再也发不出这样洁净的光芒。月亮是天地间的灵物,自古以来,她厌倦喧嚷和浮华,她倾情于静美的山水,她眷恋孤独的灵魂。李太白花下独酌“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我寄愁心与明月,随风直到夜郎西”。张若虚独立江畔,举头望明月,吟出千古绝唱《春江花月夜》。苏东坡泛舟赤壁,独对江月,写出了千古佳篇《赤壁赋》。中秋之夜,他把酒问青天,明月几时有?吟出“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面对匆匆前进的时光车轮,人的肉身要长久,只能是一个自欺欺人的美好愿望,但月亮能够让孤独的灵魂永存,感谢今晚的月亮,让我的目光再一次触及先哲圣贤的灵光。
今夜无眠,满怀孤独者的情怀,却没有古之孤独者的才思,之间流不出传世的佳句,只能暂且掬一捧花岩溪的月光,记录下与月亮一次美丽邂逅,聊作纪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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