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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棵老楝树

时间:2011/7/3 作者: 张飓 热度: 69484

    

 

   在豫东平原一个偌大的院子里,一棵生长了一个世纪还要长的老楝树,在努力托出最后几片叶子后,终于耗费尽了所有的元气,生命嘎然而止。       

  本村辈高德厚的‘结实爷’,在九十八岁高龄的生日前夕,也随伴了他一生一世的老楝树驾鹤西去。

  ‘结实爷’一生吃苦耐劳,勤俭节约,硬是靠几亩薄田供养出一个大学生儿子,后来,儿子提了干,做了官,便在遥远的青海扎了根,再后来,儿子的一双儿女都上了军校,一个个都成了英姿飒爽的军官……

  村里人对‘结实爷’愈发的尊敬,溢美之词常常把‘结实爷’吹得有些飘飘然。但每到人静夜深时‘结实爷’老俩口坐在仅有的一棵老楝树下面 ,看着空空荡荡的大院子,也会唉声叹息,人这一辈子到底图个啥呢?……

  看着‘老哈大’一大家子,足足有二十几口人四世同院,经常热热闹闹和睦相处在一起,‘结实爷’也羡慕得直流口水,想想自己的儿孙们,两三年也难得回一次家,即便回来了,也是吃的、穿的、用的都带着。家乡的水也不喝一口,渴了也是饮瓶装的纯净水,这让‘结实爷’心里不舒服,但还是盼望见到他们,儿孙真的盼回了家,自己却又觉得和他们隔着一层什么,隔着什么呢?他自己也说不清,总是喜悦夹杂着一种陌生,一种迷茫,一种辛酸,老伴也有同感。迈着一双从旧社会走过来的小脚,烟熏火燎尽心费力地做了七碟子八碗,却很少有人动筷子,这些光彩四射的儿孙们仿佛就是不怎么食人间烟火的天界仙客。

  ‘结实爷’的儿子、儿媳有时也想尽尽孝心,劝‘结实爷’到城里享享清福。‘结实爷’却指指院中的那棵老楝树说:我和这楝树一样了,挪一挪就会死的!……儿子也不再劝,爹不去,娘又能舍得下黄土埋到脖子的老爹呢!

  ‘结实爷’是在八十岁那年夏天的雨季在路上摔断了腿的,起初还能拄着双拐围着村子挪两圈,后来,挪不动了,轮椅再也没离开过身子,村里没有水泥路,有的是黄土漫漫的乡间小道,轮椅也失去了走动的功能。‘结实爷’整日里呆坐在上面,耸拉着脑袋,形同一尊雕塑。

  这样一晃十来年过去了,‘结实爷’体力渐渐不支,大小便也不能自理了,都由老态龙钟的老伴来处理,老伴有时犯恶心,便祖奶奶翻天地大骂一通。渐渐有些痴呆的‘结实爷’此时便睁开浑浊的双目,清醒了许多。念咒语般喃喃自语:老天爷,你就让我死了吧!老天爷,你就让我死了吧!……是对生存异常艰辛的无奈?或是来自心底的绝望?

  去世前的一年儿子回来了,看着又脏又臭如同一堆骷髅的老人,孙子、孙女捂着鼻子躲开了,儿子戴着一双胶手套,握了一大卷卫生纸给老父亲处理了裤子上的污秽,‘结实爷’稍微睁了一下黯然无光的双目又闭上了,摇头,只是轻轻地神经质的摇头。回家第二天,儿子便以工作忙为由,驾着小车消失在尘土飞扬的乡间小路上。

  ‘结实爷’弥留之际,双目直直地定格在西方。望眼欲穿也没能见到当官的儿子,去世后儿子也没回来,只是寄回了厚厚的几沓钱,出殡那天,被‘结实爷’的女儿当做了冥币,一沓沓抛向了空中,那一张张大面额的钞票在撕心裂肺的喊哭声中划着一个个问号从高空中茫然落下。

  人去了,树枯了,伫立在院中也不吉利。‘结实爷’的亲人把树也卖了。哪知买树人刚锯了两下,便头晕眼黑,手指僵直,亲人有不信邪的亲自锯,却从中渗出血一样的液体,大家真蒙了,再无人敢动它,可是老楝树在夏季又开出了一些楝花来,紫色的星星点点的,在庞大的枯枝间朦朦胧胧,而且有只乌鸦在上边常常盘旋聒噪。

  远方的儿子闻到了传言,愧疚之情油然而生,回到老家便扑倒在老父坟边,当天夜里这株一百多岁的老楝树轰然倒地,直直地向北方的用土胚彻成的老屋砸去,这座‘结实爷’生前耗费一年才彻成的土胚房瞬间成了一堆荒土,只是现场一直无人清理,村里人见了总是唏嘘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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