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2年9月初,弟弟从老家打来电话说:“父亲的景况很不好,怕是不行了。”我急忙将在外地工作的弟弟妹妹召集在一起,很快赶了回去。
父亲还是坐在堂屋的沙发上,头无力地靠在靠背上,面前是我几年前为他买的烤火桌,他把脚伸到烤火炉的下层,却不知他此时是否能感到丝丝暖意。听到我叫爸,他极力地想把头竖起来。我看到他的眼角里涌出泪来。弟弟说:“父亲已经有些天吃不下东西了,所以我才急着让你们回来。”母亲已是泣不成声,哽咽着吩咐我:“这回你爸爸可能是不行了……”话没说完,失声痛哭起来。
父亲年轻时身体一直很好,在我们的记忆里很少吃药打针。他过了六十五岁就被病魔给缠上了,平时他总觉得自己身体某些部位不舒服,但吃些药就好了,也从没有住过院。开始的时候主要是支气管炎,痰卡在喉咙里吐不出来,憋得浑身发抖,严重的时候特别吓人,父亲下决心把抽了几十年的烟袋扔掉了。但从那时候起,他每年总要到医院住上一两次。医疗延缓着他的生命,但并不能减轻他的痛苦,后来又患上了高血压、肠道疾病。按他自己的说法是得了癌症,可想父亲当时的身体状况已经很差。曾经几次出现险情,都在他顽强的搏击下挺了过来。
听弟弟说父亲已经三天吃不下东西,再看他眼下的情形,父亲分明已是大限将近,弥留的时日已经不多。说来也怪,就在我们兄妹到家后的第三天,父亲竟奇迹般下地了,能够拄着杖行走。我问父亲,想吃些什么东西。父亲回答啥都想吃。我开车到城里买了许多鸡鸭鱼肉,回到家里亲自上灶,做了很多好吃的东西。父亲大口大口地吃着,看样子十分可口。我找来弟弟,斥责他怎么照顾的父亲,弟弟感到很委屈,平日他想吃什么就做什么,可端到他面前又吃不下了。这两天是怎么啦!母亲在一旁无语,只是不停地掉眼泪。
父亲虽然生活在农村,可他十分注重自己的形象,弟弟会理发手艺,平时经常给他理发。每次父亲病重,他都要熟练地帮父亲把胡须刮干净。这些年,父亲给我规定了定期回家的期限,只是我没能做到,不能按他要求的时间回去。我告诉父亲,这次一定在家多陪他一段时间,可每天不停的电话让父亲感觉到我的事情很多。大约过了半个月,父亲一天天好了起来,不但每天吃饭正常,而且还能到处走走。一天早上,父亲吃过早点,把我叫到跟前:“你回来有二十多天了吧!爸爸不用你天天陪着,我的病我自己知道,你事情多,赶紧回去吧,不要影响工作。只是你要记住,弟弟妹妹你要负起责任。”听了这些话,我心里一阵酸楚。至今想来,这是父亲对我最后的要求。
父亲当了许多年的农村干部,在乡里素以耿直著称,在家里更是“阎王”。我们兄妹六个,他只对小弟特别好,去县城开会也要把他带在身边。对我却是最凶,凶到小时候闻其声就躲得老远。母亲曾经为我抱不平,说他对我太过严厉。父亲说,这小子要是连我也不怕了,非得祸害一方不可!后来我长大了,参了军也当了干部,他对我还是从来没有温和过,永远是一副令我生畏的表情。因此,我们面对面的交流不是很多。但我很理解父亲,父亲也非常了解我。
父亲其实与我的感情最深。我在只有几岁的时候偷着到河边游泳受了惊吓,晚上做恶梦,父亲把我搂在怀里哄着。母亲告诉我说,我睡着了他还搂着,直到他起床的时候。有一次,我独自一人步行十多里路到一个水电站工地去找父亲,结果走失了,让一位老太太收留。当老太太安排我在她家留宿时,我把随身携带的东西放在了枕头下。父亲找到我时已是深夜。老太太说这孩子有心计,长大定能成才。父亲常叮咛母亲说,男孩子还是要有些胆量才有出息,千万别把他吓成胆小鬼,因此,父亲在某些方面对我也是放纵的。
告别父亲,离开家乡,没有想到竟是与父亲的诀别。我走后不到十天,弟弟说,父亲的病越来越严重。自从患病以来,他最痛苦的就是不能在床上躺着睡觉,医生吩咐说,在床上必须侧着身子睡,要不随时可能因喘不上气导致窒息。其实父亲根本就不能躺下,那样他呼吸就困难,受不了。母亲讲,父亲是一个十分坚强的人,病魔的折磨,有时让父亲痛苦得不能自己,但他用坚强的毅力挺着,从不轻易的叫喊一声。
2003年正月初八下午两点,父亲走完了他人生的六十八个年轮。当时,我正在辽阳开会,当父亲去世的消息传来,真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我连夜奔走,于次日凌晨两点到家。父亲已安详地躺进了棺木,任我无数次的呼唤,父亲依旧安然。小弟告诉我,父亲临终之前没有任何话语,母亲一直拉着父亲手没放下过,哭泣也没停过,姐姐和妹妹扑在父亲的身上已是泣不成声。弟弟身体不好,顿时呆了。我想父亲想说的话都已经告诉我了。我知道这个时候自己得担当起家庭主心骨的责任,既要有序地安排好父亲的丧事,更要照顾好老妈。于是强迫着自己不哭出声来,并安慰着母亲和兄弟姐妹。当父亲的挚交和叔叔伯伯以及周围的人们到来,心里一松,悲由心生,竟嚎啕大哭起来。
我处理完父亲的后事,便返程前往单位。一个场景让我悲痛万分,往常,当我踏上返程之时,父亲定要送我一程,直至车开了很远,仍依稀见得父亲的身影。而此时,父亲,您在哪里。儿子想您啊!汽车里的音箱响起了《父亲》的歌声:“央求你呀,下辈子还做我的父亲……”。如果真有来生,老爸,我一定还做您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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