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肠崖,那一夜,火红色的龙女花开得正艳,烧红了绝情谷半边的天空。
那一夜,你一袭白衣,鬓角的花朵像天边晚归的云霞。那一夜,我们彼此紧紧相依,看着你发梢上结成的露珠,慢慢化成眼角的泪珠,滚落唇边,我突然心痛。也许,这绝情谷断肠崖之上,将是你我最终埋骨的地方。绝情谷,那又何必绝情,如若没有了你对我之情,纵使再活百年那又有什么意思。断肠崖,那又何必断肠,即使今夜便要死去,和你能够一起共度这人生最后的时刻,那又有什么遗憾呢?
那一夜,我插在你鬓角里那朵鲜艳的龙女花,一直在风口里摇摆……
那一夜,原本以为我们就可以这样安然的睡去,绝迹江湖,埋没人间,然后我们一起在睡梦里,回到我们一起生活过的那座古墓,那里只有你我,有我们熟悉的石桌石椅,有你躺过的那块寒玉床,那条绳索,还有那一直在耳际飞来飞去的玉蜂。
然而,那个梦竟然是那样的漫长,我醒来的时候,却只有冰冷冷的石崖,和那些在风口里飞舞的红花,我疯了一样的在整个绝情谷里奔跑,看到那些和我一样惊慌失措的人们,我想大笑,却笑不出来,只有苦涩的泪滴大颗大颗的滚落在衣襟。你说过,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可是你又在哪里?难道只是注定了要我一个人,要孤苦伶仃的死在这里,死在这个绝谷?
泪眼朦胧里,我又看到了那些道士丑陋的脸庞,他们拿着锋利的长剑,狞笑的刺向我的喉咙;还有那些有钱人的奴仆们,拿着硕大的棍子追打着我,口里还不住叫骂着污秽的言语;我看到自己的父亲渐渐的倒在别人狞笑的血泊里,我的母亲奄奄一息的躺在破旧的床上,叫着我的名字。
是的,从我出生的那一天起,就从来没有人看得起我,我老鼠一样的在夜晚里出没,和街边乞讨的孩子一起,吃着别人扔掉的垃圾,还有那些夜晚里出没的野狗,总是露初咄咄逼人的眼睛和锋利的牙齿,我只有没命的逃跑、逃跑……从破旧的小镇逃到桃花岛,从桃花岛逃到终南山重阳宫,从重阳宫又逃到了那个终年不见天日的古墓。
在那里,我遇到了你,一袭白色的衣服,冷若冰霜的眼睛,垂至腰际的长发,有几根散落在胸前。你说,要照顾我一生一世,你说,我要叫你师父,可是我更喜欢,叫你姑姑。你说既要做我的师父也要做我的妻子,你说……可是如今,你在哪里?除了断肠崖上那些冰冷无言的石头,和那些灿烂盛开的龙女花,还有什么?
我又想到了那个女人,大家都叫她“赤炼仙子”,甚至“大魔头”,可是我总觉得她是世界上最可怜的女人,她爱着的那个男人欺骗了她,娶了另外的一个女子,而她依然一辈子孤零零的漂泊在江湖上,没有爱,没有亲人。她杀了太多的人,也许只是希望世界上的人都痛恨她吧!有时候我觉得自己跟她很像,只是我没有杀人而已。我至今还是可以清晰的看到她在绝情谷燃烧的花丛里面,悲戚绝望的眼神,还有她那最后一丝微弱的歌声“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那一夜,我在绝情谷的花丛里来回的奔波,那些所谓的情花剧毒又有什么关系呢?我在空荡荡的山谷里一直呼喊着你的名字,可空寂的山谷里也只余下我自己悲伤的声音。天边的黑色一点一滴的褪去,像我自己脸上的泪痕一样,慢慢风干。
在断肠崖侧的石壁上,我终于看到了你用剑尖刻下的几行文字,我知道那只是写给我的。“十六年后,在此相会,夫妻情深,勿失信约”,我冰凉的嘴唇轻轻的蠕动,一遍一遍的看着那些深入石壁的文字,我知道在这十六年漫长的跋涉中,这些字迹依然会如今天这样的清晰,可是我鬓边的白发,我空洞洞的一只袖管,还有那些飘散在天空里四处游荡的云朵,还会如今天这般,孤零零的盛开吗?断肠崖边的龙女花开得正艳,映红了绝情谷整个阴沉沉的天空。
我慢慢的倒在那些火红的花丛里,我想,我们不会再相见了,不会了……和那个可怜的女人一样,在千山暮雪的夜里,我再也不知道只影向谁去了……
很多年过去了,我也不知道是过了多久,风起尘飞的大道上总是走着这样一个独臂的怪人,他一直低着头,轻声的念着那些凄哀的词句:“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那些嘶鸣而过的马儿他总是视而不见,那些马上的英雄们大声的谩骂他也只是充耳不闻,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向何方,只是他知道,自己要一直走下去,走下去……
有时候,人们总是叫我“大侠”,我一笑了之,我想我不是也不想成为一个大侠,我只是想做一个简单的人,和自己相爱的人,平凡一生而已。我知道很多的人在背后都会嘲笑着我,一个缺少了一只手臂的怪人,我无所谓,从儿时我就已经习惯了这些嘲讽的眼神,还有语言。
有时候我会用手指拨开眼前那些凌乱的白发,苦涩微笑,我总是在夜晚里睡着,然后做着同样的一个梦,我梦见绝情谷断肠崖边的龙女花开了,火红的一片,烧红了绝情谷半边的天空,一个白衣的女子,站在花丛里,淡淡微笑。
2010.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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