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朦朦亮，我就起来了，母亲起来的比我还早。大地刚逃出黑暗的笼罩，我家四周已是轻烟缭绕。清晰的树林里还夹杂着鸟儿的鸣叫，哗哗的溪水声在这个清晨里格外清脆。山里的空气是多么的清新。

 

    我家的房子，哦！那不叫房子，简直就是一个平民窟，或许连平民窟都不如。屋外下大雨，屋内下小雨。厨房在门外的屋檐下，水枧里经常是一小沟水。

 

    母亲的面容很清癯，皱纹一道道的，很久都爬上了额头。眼睛已是模糊不清，双手的趼已是一层又一层。衣服是补了又补，无论是春吓秋冬，经常光着脚板，合得上脚的鞋几乎没有。

 

    我不知道我的父亲是谁？当我问起母亲的时候，母亲总是满脸的愁怅，用尽全力，从嘴里挤出几个字，说道：“你的爸爸到远方去了，等不了几天就会回来了。”后来，我才知道，父亲已经离开我们了，永远的离开我了。之后，我再也没有向母亲提起关于父亲的事情，因为我怕母亲伤心。

 

    母亲是一个坚强而寡言少语的人。家里非常穷，唯一值钱的便是那头正养着的猪。从小到现在，我就和母亲相依为命。每当过年的时候，母亲从是很焦急，虽然家里很清贫，母亲总会积一点钱，为我添置新衣服，而母亲却没有一件象样的衣服。我总想着过年，但我又怕过年……

 

    我坐在小溪边，注视着水里的小鱼儿。忽然，记忆把我带到了九年前。

 

    树林里传来一阵阵小朋友的吵闹声，我不知道，他们在干什么？原来是邻村的孩子在打闹，而且每个孩子都挎着书包，打打闹闹的向学堂迈进。我也就跑回家里，紧紧的抱着母亲，闹着也要去上学。母亲的 脸很阴沉，显得十分难过。轻轻地说道：“家里没有钱，你就和妈妈在家里。”虽然声音很小，但是，每个字，我都听得很清楚。我哭着，闹着，硬要去上学。母亲把我抱在怀里，道：“乖，不哭。”母亲也哭了。一切的一切都不见了，只有我和母亲两人，我们相拥着，什么也没有说。

 

    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去了，而我却在难受与心痛中度过。是他们改变了我的一切，他们是送温暖下乡活动的一群热心肠的人。我和我的母亲则成了他们帮扶的重点对象。我可以像别的孩子一样去上学了。我很激动，眼睛里充满了感激的目光。周围的一切再也不是那样死气沉沉了，都活跃起来了，远天一线再也不是那么混沌了，清晰的树、木、花、草，一下就钻进了我的眼睛。阳光是格外的耀眼，让我忍不住的掉下眼泪。

 

    上学之前，我都会把家里的水打满，房前的杂物收拾整齐，把水枧里的水排完；放学回家，首先把五谷收起来，便去做功课，然后和母亲一起做饭。就这样一成不变的模式，度过了十年。

 

    今天是本年度的中考之日，母亲却不知道，我很想去考试，可是，我又怕母亲骂我。母亲不想让我离开她。因为母亲只有我这一个亲人，可是我……很想去。我在矛盾之中徘徊着，最后还是决定去，而且是偷偷的去。

 

    早晨，吃过饭后，母亲就到田地里种菜。我就悄悄地从房后走了。一走进树林，我就拼命的往前跑，不知道我跑了多远了。 我累的喘不过来气了，于是我就停下来，蹲在路边，大口大口的喘气。休息了一会儿，就慢慢的往前走。我头脑里是一片空白，什么也没有想，也不知道想什么，只是机械的往前走。

 

    到了晚上，我没有想今天考试的事情，心里面想的全是母亲。不知道她一个人在家里没有看见我，心里着急吗？是不是在四处找我？吃过饭了吗？不知道明日回家应该怎么对母亲说起此事。我心里很乱，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最后一堂试完后，我就马上动身回家。树林里还是和往常一样热闹，溪水里的鱼儿快活的游来游去，无忧无虑的。它们不知道我的心里是极其很乱。我不知道应该怎样面对母亲。哗哗的溪水声使我更加烦躁，我蹲在小溪边，洗了洗脸，清醒了一下自己的头脑。离家的脚步越来越近了，我开始惶恐了，我怕母亲会骂我。可是我又不能去改变这雷打不动的事实。母亲看见了我，便问道：“这两天，你到哪去了？”我不敢正视母亲，用很低沉的声音回答道：“我……”，到了这里，我不敢往下说了，便停了下来。母亲见我没有说下去，她便说了一句：“我晓得你到哪去了。”母亲看我很为难的样子，便没有再问我了，也没有说我。我心里很感欣慰。然后就忙碌着帮母亲做晚饭。灶头上一盏桐油灯，发出微弱的光，黑暗中一个小光点，除此之外是一片漆黑。

 

    吃过饭后，我与母亲坐在门外。月亮发出微茫的光，地上的一切都是模糊不清。但是，我眼前的每一物都呈现在我的头脑中。夜里的风，是无限伤感，它吹到了我的心里最底层，无限的思绪涌上心头。我的家，依旧是我的家；眼前的一切都不会变的，依然是那样生机勃勃。会改变的，而是我自己。我和母亲一起走过了生活的坎坷，母亲从来没有骂过我，我怕母亲会骂我。这次偷跑去考试，我已经铸成了错误。此时母亲在想什么，我猜不到。母亲的一句话打破了夜的宁静，道：“你跑去考试了？”我很怕母亲责备我，便低声的回答道：“恩。”母亲并没有责备我，用很温和的语气问道：“那你考的咋样？”见母亲没有责备我的意思，我很是欣慰，便回答道：“还可以吧！”母亲又问道：“那你，是不是要到城里去上学？”母亲说话的速度很慢。我便回答道：“不晓得，考上了就去。” 我看不清母亲的脸，大概是这夜太黑了的原故吧！但是我又能清清楚楚的看见母亲的脸，和平常一样，这张慈祥的脸上映照出了中国千千万万的母亲的形象。母亲的话到此就止了，我也就没有再说下去了。我知道，母亲的心里定是很乱。和母亲在一起生活了十几年了，眼看，就要离开她了，满脸的思绪萦绕在头脑里面。这些我全看不见，也猜不着。夜沉睡了，大地一片寂静，母亲呼吸的声音我都能听得见，意味深长，气息中透着深深的愁。我拉杂的思绪，使我不能支持。我困了，母亲也困了。母亲漫步的走进屋内，可能是睡了，可能还在思绪之中挣扎。我什么也没有想，头脑里一片空白。夜越来越黑了，越来越静了，我也睡了。

 

    我背着书包，踏进了城里的一所高校，周围有很多同学，那些同学的衣着很漂亮。我很高兴，在校园里跑跳着。来到教室，我很惊讶，宽敞的教室，漂亮的桌椅，电视机等。我感觉这一切的一切全都是我的。我呼吸着这里独特的空气，从未有过的轻松感随之降在我身上。突然间，一种恐怖的气息窜入我的鼻孔，我睁开眼睛，什么也看不见，黑暗吞噬了这一切。我很害怕，我蜷缩着，不知道应该向什么地方走。一股冷空气想我扑了过来，另我毛骨悚然。不知道有什么东西把我缠着，走也走不动。我急了，大声的呼叫，也没有任何人应答我。我的声音在这个黑暗地带里蔓延，到处都是我的声音，我拼命的挣扎，终于看见了一丝光线，我奋力的向光线处奔跑，跑近一看，原来是我的床，哎！是一个可怕的梦。我起床了，收拾了床铺。来到小溪边，小溪清澈见底，好象一面大镜子，把我层层的围在这里面。我感觉我是属于这个小溪，属于这里每一寸土地，但我不能妄想我成为一条鱼，或是一只鸟雀，它们是多么的无忧无虑，而我不能，永远也不能。

 

    吃过早饭后，我来到山里捆柴，母亲也来了，与我一起做。这时，乡里的邮递员给我送来了一封信。我不知道这是谁给我写的？带着这个疑问，我便拆开信，仔细的看了一遍，简直无法想象，原来我考上了省重点中学，这便是录取通知书。我很高兴，忘记了一切，我好象在一个很大、很大的，一望无垠的草原上。吮吸着来自草原的甘露，这一切的一切，都是新鲜的。我狂呼着，奔跑着，我什么都忘记了，躺在草地上，沐浴着阳光，思绪在原野上驰骋。母亲问了一句：“考上了？”我才回过神来，便回答道：“恩。”母亲的脸色一下就变了，犹如晴天一霹雳。我不知道她对这一事实是如何的不能接受，可是我……我知道母亲不希望我为了去上学而离开她。她一生的精力都花在我身上，我已经注入了母亲的生命。她不能没有我，不能让我离开她。我已经考上了省重点中学，不久的将来，就会离开母亲而去上学。母亲不希望我离开这个山林，只想让我和她在这里平安的走过人生之旅。我看见母亲这样，心里很不是滋味。

 

    过了几日，慰问团和重点中学的副校长来到我家。给我资助了书本费和生活费，省重点中学还减免了我的学费。他们走后，我和母亲宁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久久的不能收回目光。我心里很感激，母亲的心里是又感激又苦闷。但她没有表露出来。只是默默的、默默的看着远方，一切的一切都泯灭了，大地在震动，母亲的心也在震动。我不知道该怎么做，也只有默默的注视。

 

    渐渐的，日子近了，明天我就要走了。

 

    次日，山林逃出了黑暗的笼罩，新的一天又开始了。我起来的很早，但是母亲比我起来的还早。今天，与她相依为命的儿子，就要离开她，奔赴知识的圣地，她忙碌着，想忘记这一切。风在笑，又在悲伤。风和日丽的天气总会暗藏着狂风暴雨。早饭过后，离我上路的时间不多了，我收拾了应带物品，整理了家里的东西。我也不想离开母亲，我心里很乱，灰朦朦的天空里，下着离别的雾层。我用很低沉的声音向母亲说道：“妈，我得走了。”母亲便答道：“走了。”颤抖的声音里带着嘶哑。我的心里一阵酸酸直到我的头脑中，哭着点了点头。我什么也没有想，什么也想不起来，头脑里一片空白。母亲也哭了。我扑到母亲的怀里。离别的气息环绕在我们的周围。我不知道应该怎样来安慰母亲。我流着眼泪，收起声音。母亲用手帕给我拭眼泪。我抽噎着，用手擦着长满皱纹的、慈祥的母亲脸上的眼泪。母亲用颤抖的声音对我说道：“你要回来看妈妈。”我带着哭音对母亲说道：“恩。”我从母亲怀里离出，拿着书包，含着眼泪，离开了母亲，也离开了这片熟悉的热土。母亲踱步而出，看着我远去的身影。我走进了山林，母亲并没有回去，只是默默的看着，看着。这就是一个伟大的母亲的形象。

 

    这时，母亲的思绪回到了十五年前：母亲在田地里做农活，中午回家的时候，在小溪边洗手，听见树林里有婴儿的叫声。母亲便走去看个究竟，原来是一个小男婴。仔细一看，原来是被他母亲给抛弃了。母亲就把他包回家。抚养他十五年了。那个小男婴就是我。今天，我要离开母亲了，我很爱我的母亲。

 

    一条小径直通山林里。树林和以前一样，很热闹，很活跃。树上的一只小鸟便问路旁的松鼠。问道：“松鼠，松鼠，为什么那个老人每在黄昏的时候，她都望着我们？”松鼠摇摇头，对小鸟说道：“她不是在望我们，而是在等她的儿子回家。”

 

    母亲每日黄昏的时候，都会在这条小径前，等待我回家，无论吹风下雨，母亲都是一如既往的站在那里。

 

    等待着，等待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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