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前湘江大桥通车的那天我就在村中,几个村子的男女来来回回地像给人按摩一样,赤着脚在大桥上轻柔欢快地走着。那感觉倒像是被人推拿般爽快,每个人脸上都开出桃花般愉悦的笑意。隔江吊河十里远呀,这让多少代人的梦想的事就在刚刚兴起的新农村建设中实现了。望着一排排规划好的像衣着整齐的侍者站在笔直水泥大路边的小洋房,这怎不让乡亲像大桥剪彩中盛开的鞭炮般开心。
安静的农村,没有城市的喧嚣,只有潺潺的流水声,没有嘈杂的车鸣,只有清脆的似带有我浓浓乡音的鸟鸣。早上一起床就像换了个世界,我想这一切都值得我回去,回去放松一次,回去劳动一次,回去回忆一次。尤其是如此干净美丽的村子,依水而息,月亮繁茂的地方。我喜欢月夜,就如同我父亲喜欢酒。那夜我就在桥上,村子连着大片的林子,树林把潮湿沁香的呼吸吹向我,尤其湘江像个醉意正稠的歌手把一支支湿漉漉的情歌唱给我。月亮像只洁净的鸟,它驮着我飞翔在绚丽的树林中。那林子的边缘曾有过我和父亲多少故事。二十年前的夏天和秋天,我都会整个整个季节的和父亲在林子边的西瓜地里过夜,一是为了看守西瓜,其实也是腾出房间让几个姐姐居住。尽管有闲散的月光,也有炎热夏天让人想起冰滢滢冰场上飞翔的舞女的那轻吊歌喉的江水。但我仍然抱怨没有好的灯光、好的桌子供我学习。尤其是雷电交加的雨夜,我深深体味到农村生活的艰辛与寂寥。我在风雨飘摇的茅草窝棚中暗下决心,一定要跳出这闭塞的农村,等我有了钱架一座桥,改变家乡的现状。每次父亲挑着沉重的西瓜绕过远远的河滩涉浅水过河才能爬上对面的公路时,他都会抱怨说:‘“烂泥路,鬼宽的河,要是有条好路和一座桥该多好。”我想很多的人都这么抱怨过。有的人还为这条江一辈子哭泣呢。
我父亲就是为江水哭泣过的人,不过他也许为自己的幸运而哭泣,也许是为失去的村人忧伤。而死去的人只能让他们的亲人为他们哭泣了。一九八二年的春天,父亲像只使不完劲的叫天子鸟,似有飞进太阳的执著,他联合多村的村长奔走各方求助,最后在政府帮助下筹资建起了木船。大大的木船沿着钢索欢快地游弋在碧波之上,曾给乡亲带来多少方便和快乐。然而却在一个万鸟归林的傍晚,上街归来的父亲和乡亲满以为并不很大的洪水可以渡河。谁知船到江心船绷断钢绳而瞬间倾覆。此时岸上和水中哭喊声乱作一片,慌乱中父亲与几个人抓住一块船板费尽气力才拣得一命。当徒劳的搜救结束后,父亲忧郁的眼睛像浑浊的江水时时闪现在我的眼前。几天后才找到罹难者的尸首,两对夫妇的尸体死死相拥,几个人都分不开,那场景让所有在场的人痛哭不已。自此,父亲每年此日他都心事苍茫,他都歌声忧郁,他都饮酒大醉。酒像一头病瘦的毛驴,驮着他跌跌撞撞。很多次我和姐姐在江边找到他时,他醉得像刚出生的牛犊,试图从干草堆上站起而又软绵绵地瘫下。他醉眼中的忧郁像清冽江水中的月亮,我知道那是不能碰触的呀。当我和姐姐像两根配合不协调的筷子夹起软得像煮熟的薯粉的他时,他还用似吊着秤砣的舌头说:“如果------有桥-----就不会…….”
桥通的那夜,我想起了不在父亲,父亲的故事像一群张大翅膀的鸟,带着我似乎可以飞进忧郁的月亮。月光虚弱地抹在我的前额,让我想起父亲临终前似抓住什么的冷手和他空洞的眼。我想要是他活着该多好呀,看看宽敞的家;看看这美丽的新农村;看看那不再生厌的一碧江水;看看那卧波长桥。他定会是和着月色饮酒大醉;他定会是山歌舒缓;他定会是逍遥无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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