盐菜,又称作咸菜,是青菜腌的。做法是:将鲜青菜洗净,凉晒脱水至半蔫,切碎,加入适量的红糖、姜丝、辣椒面、花椒面、盐,然后用力搓揉,待青菜表面开始脱水,盆底开始出水时,便装入泡菜坛子里,盖上坛盖,往坛沿里注水,阻止坛子内外空气对流。坛沿要勤洗,坛沿水要勤换。如是,气温高时,几日即能食用。
盐菜的吃法颇多。
可从坛子里抓出,就这样直接佐酒、下饭,其味酸中微甜,甜中微酸,麻中有辣,辣中有麻,腌香脆嫩。尤其是下白粥,简直妙不可言!
也可用以拌野芹、野韭、野葱、野梨花、黄桷芽等,成风味独特的凉菜。亦可作为咸烧白、水煮鱼等的配料,作出的咸烧白、水煮鱼味道别致。特别是水煮安宁河里的黄辣丁或花鱼鳅(习惯称之为花钢鳅),为米易很是上档次的特菜。
而最为常见的则是做汤,先将鲜蚕豆瓣或豌豆荚、豌豆米煮熟,加点飘汤油(猪油),然后下盐菜,再沸后即出锅,成盐菜豆瓣汤或豆米汤。汤中盐菜微黑,豆瓣或豆荚、豆米碧绿,色彩对比鲜明,观之赏心悦目,味微酸,豆类的清香与盐菜的腌香杂糅,爽口清心,是满不错的醒酒汤。
此汤又还是效果极佳的解暑饮料。
烈日炎炎,热浪滚滚,你挥汗如雨奔波,为暑热所困,身燥心烦,纵是鸡鸭鱼肉满桌也毫无食欲,反添厌腻。此时,若来上一碗盐菜豆瓣汤或豆米汤,又最好是凉凉的,你一喝下,那暑热、那烦燥顿时消解,觉得神清气爽,不禁胃口大开,再看鸡鸭鱼肉,就再不觉厌腻,可津津有味地开怀吃喝了。
由是,盐菜又还进入了男欢女爱的情歌:
小妹巧来嘛小妹哩乖,
小妹做得嘛好哟盐菜!
吃过一回嘛想二回哟,
最想小妹嘛到家哟来!
娶个心灵手巧的姑娘为妻,随时有好盐菜吃,好盐菜汤喝,美哉!妙哉!简直人生一大快事!
妙不可言的盐菜,跟爱情也紧密地相联系着。
◎盐菜(二)
盐菜不仅味美,还能填补季节上的菜蔬空白,应得急,因此为农家所必备。也正因为如此,是否做得好盐菜就成了旧时评判妇女是否心灵手巧、精明能干,是否当得家理得事的重要标准。做得好盐菜的姑娘,提亲的人踢破门槛,否则便门可落雀,无人问津。做得好盐菜的媳妇在公公、婆婆和丈夫面前挺得起腰杆,颇受街坊邻里敬重,相反,则在公公、婆婆和丈夫面前抬不起头,有受不完的闲气,还会遭到街坊邻里的鄙夷、耻笑,被称作“笨婆娘”,被讥讽为象盐菜敞风变质所发出的怪味那样的“哈喇婆娘”。
在我们老家,盐菜做得好的女人很多,其中尤数文姐最为出色,技压群芳。
文姐原不是我们镇街上人,老家在会理。解放前,米易还没置县,以安宁河为界,河东地方属会理,河西地方属德昌。
文姐是会理县城里数得上的美人儿,身材窈窕,容颜姣好,性格文静,缝补浆洗,挑花绣朵,烧菜做饭,样样出色,尤是一手腌渍功夫了得,所做的盐菜、泡菜、酱菜远近闻名,凡品尝过的无不交口称赞。
然而,这好人才、好性格、好手艺却成为带给她厄运的根源。
她先是被会理县最著名的大富豪看中,强买进府,做了丫环兼厨娘,不久后又被那大富豪垂涎,欲收她为九姨太。然而文姐却暗中与那大富豪府上白皮嫩肉、斯文儒雅的小管家相爱,于是,就在那大富豪即将下手的头一夜,两人便来个三十六计走为上,趁着月黑风高悄悄私奔,窜出会理城,翻过龙肘山,渡过安宁河,潜入属德昌县管辖的位于万山丛中的我们乡镇。
旧时不似现在,隔县犹隔国度,无论官府还是民间豪强,要想越境跨界去追捉逃犯逃奴都非易事,何况我们乡镇是一方土皇帝——吉氏土司的“帝京”,谁敢来此张狂?因此文姐夫妻得以在我们乡镇上落脚,改名换姓,开了个小小的酱菜铺谋生。
那是解放前夕的事。
这本来是个很凄惋美丽、很值得人同情的爱情故事,但到了“四清运动”和“文化大革命”,这凄惋美丽的爱情故事却演变成了一场令人扼腕叹息的悲剧。
在文姐夫妻没逃到这方来之前,我们镇街上就有间酱菜铺,虽说制作的盐菜、泡菜、酱菜味道都差强人意,但因为只此一家,生意还算不错。后文姐到来,也做起这一行,两相比较,优劣顿见,没几天那一家便无人光顾,只好关门歇业。夺人衣食,何其可恶!那家女人由是把文姐夫妻恨进了骨子里去,然而无奈文姐手艺好,人品好,人缘好,被整个镇街上的敬重着,众怒难犯,那女人只有忍气吞声,把满腔仇恨压下,单等时机合适,才发作报复。
这一等就是十数年。
1964年冬,“四清工作队”进驻乡镇,不久,“文化大革命”又脚跟着脚到来,“运动”接着“运动”,“阶级斗争”的弦越绷越紧,无论“工作队”还是后来接替“工作队”执掌生杀大权的“造反派”都眼睛睁得溜圆,恨不能从自己身边挖出一大堆“隐藏得很深的阶级敌人”来。这可是再好不过的报仇雪恨时机!于是,那女人便挺身而出,向工作队、造反派愤怒揭发,说文姐本就是会理县那大富豪的九姨太,她丈夫是那大富豪的心腹管家、欺压盘剥穷苦人的帮凶。两人于解放前夕逃来,根本不是啥为情私奔,而是受那大富豪的派遣,带着几筐几背金银珠宝来贿赂这边的土司大人,企图组织反革命武装,对抗解放军,颠覆新生红色政权。
凄惋美丽的爱情故事经那女人巧舌如簧一翻,刹那间就变成反革命阴谋,而且还有美女,还带着香艳色彩,几多精彩刺激!“工作队”、“造反派”岂肯放过,于是管它证据不证据,立刻将文姐这条“化作美女的蛇”和她那“恶霸地主帮凶”的丈夫揪了出来,分开关押,日夜审讯,轮番批斗。偏偏这香艳刺激活剧的男主角——文姐那白皮嫩肉、斯文儒雅的丈夫骨头不硬,顶不住绳捆索绑,拳打脚踢,丧失了活下去的勇气,竟在一天夜里趁看守不严,用根鞋带把自己悬吊在监押室里。他这一“畏罪自杀”,“造反派”再不用轮番批斗,两头忙活了,就集中火力,专门收拾文姐这条“顽固不化的美女蛇”。
然而,每次批斗会一结束,那些喊革命口号喊得声嘶力竭的人们又会自然而然地想起文姐做的那味道美妙的盐菜来。
连那在批斗会上口口声声要“斩断美女蛇”的造反派领袖,也会派出手下的喽啰,去向文姐的女儿强抓一碗。
于是就有人嘲讽讥笑,说:“‘美女蛇’还得用‘美女蛇’自己做的盐菜来炖,不然,味道不鲜!”
◎盐菜(三)
盐菜因有手搓那道必不可少的工序,又叫手搓菜。
据说,这是客家人创造的。
客家,是中原汉族移民南迁与南方土著混化而具有显著汉族特征的汉族民系,也是汉族在世界上分布范围最广阔、影响最深远的民系之一。
安宁河流域的汉族人基本上都是客家人,其源有二。
一是中原汉族移民南迁与安宁河流域土著混化而成。
安宁河流域的古民族为濮人。濮与越同源而异流,可归入百越大系统内。以后,西汉司马相如相岭筑路,孙水(安宁河)架桥,开通西夷道,设置越嶲郡;三国蜀汉时,诸葛丞相平定南中四郡叛乱;元王朝通蜀滇驿路,沿安宁河辟集市,移民垦荒;明洪武二十五年平定月鲁帖木尔叛乱后军屯、民屯;清改土归流,移民拓边;历朝历代封建王朝或武力定边后留军屯守,或移民就宽乡,民屯商屯,开发边疆,使中原地区的汉民逐渐迁入,与土著濮人混化,形成安宁河流域的客家人。
二是粤闽客家人直接迁入。
最突出在明末清初,由于战乱,四川人口锐减,中央王朝实行湖广填四川的政策,让大量粤闽客家人直接迁徙川渝,其中一部份进入安宁河一带定居。太平天国时,天国领导层内讧,翼王石达开率部越过金沙江,溯安宁河而上,企图效当年刘皇叔进取四川,清同治元年(1862年),路经米易挂榜、普威与当地团练和土司武装血战后挥师北上,有军中伤病客家人离散滞留当地。此后,起义军兵败大渡河安顺场,又有部分客家人军士侥幸脱逃,潜回安宁河流域民间蛰伏定居。
因此可以说,包括米易在内的安宁河流域一带的汉族大多应是客家人。这在《中国境内客家人分布》中有记载。
米易汉族人家家喜做手搓盐菜,便是传承了客家人生活习俗、客家人饮食文化之故。
米易盐菜不仅极富特色,还可谓历史悠久,源远流长,文化底蕴深厚。
◎鱼鳅海椒·油酥椒盐豆腐颗
节俭,是客家人世代相传的美德。
因为祖祖辈辈经历的艰辛太多,也因为居所大多在山间僻地,财富积累不容易,故客家人生活中十分珍惜自己的劳动果实,一点也从不肯轻易抛洒,总会想方设法变废为宝,加以利用。
雨水太多的时候,菜地里的海椒纷纷坠落,有的经雨水浸泡,已经发白,按理不能吃了,但勤俭聪明的农妇仍舍不得,不愿浪费,便戴着斗笠,披着蓑衣,挽着篮子,一个一个拣起,拿回家淘洗干净,烧锅开水焯一焯,捞起摊开在大簸箕中晾晒,做成干海椒储存起来。到缺菜的时候抓出一大把,放上点油,慢火翻炒至酥脆,然后撒点盐,就成了道干香微辣、佐得酒、下得饭的好菜。
这油酥海椒形如鱼鳅,得名“鱼鳅海椒”。
秋天,得拔去已不结果的海椒秸梗,腾出地种别的蔬菜,但那秸梗上还有些不可能长大的小海椒(称“罢脚海椒”),还有嫩芽嫩叶(称“海椒尖”),这都是可以吃的,不能白白丢掉!于是细心地全给摘下来,掐下来,若不太多,回去洗洗,“罢脚海椒”连同“海椒尖”合炒一碗,微辣清香,最是送饭;若数量多,一时吃不了,照样给做成干鱼鳅海椒。
还有道菜“连渣闹”,也足以见出客家人的节俭。
其做法与做豆腐同,只是不滤渣,磨好后连浆带渣下锅,掺水煮沸,用石膏点制(也可用酸水点制),使其凝结,然后切入青菜或加入南瓜尖、南瓜花等煮熟,吃时以糊辣椒和盐调味。这样的做法,连豆渣一同吃了,一点都不浪费。
旧时的菜蔬市场不似现在,想要啥就能买到啥,有很多东西是没人卖的,比如豆腐等加工类的食品,要吃你得自己做,没有现成的出售,因此家家户户都有石磨和做豆腐的豆腐厢。
做豆腐不能只做一两墩,起码得是一箱。
然而一大箱豆腐一顿两顿吃不完,又还不到加工豆腐乳的时候,放馊了岂不可惜?
这也难不倒勤俭持家的主妇!她们会将吃不了的豆腐用刀打成六分见方的小块,摊开在大簸箕里晒成干豆腐颗收藏。以后想吃了,抓出一小碗,用油一炸,那干豆腐颗就膨胀起来,然后撒上花椒面、盐巴面,一大盘油酥椒盐豆腐颗就得,香喷喷地,是下酒的好菜。
做豆腐滤下的豆渣也不浪费,可以通过清浆、酸化、压榨、蒸料、摊晾等几道工序,尔后捏成饼,置放在干净稻草上发霉,再晒干,做成可以存放的“霉豆渣粑”。吃时,切成三、五分见方的小块,加入干海椒,用油煎炸至金黄,放花椒、盐巴调味。
经现代科技手段研究,霉豆渣游离氨基酸含量高,不光味道鲜美,还营养丰富。
据有关资料介绍,霉豆渣是江汉平原上荆楚地区的传统产品、风味美食。而米易的汉族人家一样世代相袭,也有制做霉豆渣的传统。从这也可看出,米易汉族中有不少是于明朝洪武年间征讨月鲁帖木儿,以及清朝年间的湖广填四川,由荆楚地区迁入这方客居的,因此将荆楚地区制做霉豆渣的技术带了来,一直传承至今。
◎叉鱼·拉鱼
这是居住在山区小河边的人旧时捕鱼的两种手法。
米易境内的一江一河野生鱼类众多,其中最有名气的当属鳡鱼,长大吻尖,尾鳍分叉,其性凶猛,以捕食其它鱼类为生,肉质特别细嫩鲜美,清王朝时曾作为宁远府年年贡奉皇宫的贡品,目前已几近灭绝。其它名气较大的有大口鲢、团鱼、石巴子、黄辣丁、花鱼鳅(俗称花钢鳅)、裂腹鱼等等。其中尤数裂腹鱼数量最多,最常见。
裂腹鱼是鲤形目鲤科裂腹鱼亚科鱼类的通称,约11属近100种,中国有10属62种,据水产专家考察,雅砻江里有齐口裂腹鱼、短须裂腹鱼等5种。
裂腹鱼体延长,形略侧扁或近似圆筒,身被细鳞或裸露,因此在安宁河流域,被人称作细鳞鱼,也叫细甲鱼。
细鳞鱼较之其它鱼类,分布最广,雅砻江、安宁河里自不用说,便是这一江一河的随便哪一条支流、山溪,都有细鳞鱼成群结队,游来游去。
鱼多自然易于捕捉,于是就有人用近乎原始的工具——鱼叉,也定会有所收获。
鱼叉的叉是钢铁打造,一般五齿,装在约五尺长的竹竿上,齿上有倒刺。捕鱼人扛着这样的鱼叉去至河边,看准鱼,一家伙扎下去,鱼就穿在叉子的倒钩上。
叉鱼须在天气晴朗的时候,最佳时间有两段:清晨太阳刚刚出山时,夜晚月亮刚刚升起时,阳光、月光斜照,河里鱼儿清晰可见,叉鱼者看得真真切切,鱼叉才下得准。
不过,这得眼疾手快准头好的高手才行,否则不容易扎到。
然而没那本事的想吃鱼也不难,可以用蚊帐代替鱼网下河去拉。
那蚊帐不是普通的棉纱帐、丝帐之类,而是纱线结实的麻布蚊帐。
这得要将麻布蚊帐先来一番改造。
先在帐顶的四只角和帐脚一边的两个角各放重量合适的鹅卵石一个,用细麻绳绑扎牢固,然后在帐脚的四只角拴上长长的粗麻绳。如此,一张麻布蚊帐改造的“拦河网”就成,就可以下河拉“网”捕鱼了。
那捕鱼的场面是这样的:四个身强力壮的汉子脱得精赤条条,各拉一根绳子,拖着沉入水底的“网”逆水徐徐前进。前方,一个也是脱得精赤条条的汉子则面对他们,挥舞一根长长的细竹竿击打水面,惊动鱼儿,渐渐向他们靠拢,把鱼儿朝“网”里赶。最后五人通力合作,麻利地收拢“网”口,将“网”拖至岸边。
岸边还有两个男娃子,一个背着竹背篼等待装鱼,另一个也背只竹背篼,里面装着下河汉子们的衣物。
如是,一个一个河湾地拉,到上游水浅无鱼时收工,往往可得一大背篼大大小小的细鳞鱼。
然后就在河滩上扒堆儿分配,麻布蚊帐一份,两个岸上的娃儿各半份,下河拉鱼的各一份。
尽管麻布蚊帐占一份,但当家的主妇还是觉得吃亏,觉得不划算。因为制做一顶麻布蚊帐要经过渍麻、纺线、织布、缝合等多道工序,耗费许多时间和工夫,而用它代替拦河网拉鱼则经不住几次折腾,就会被挂得大洞小眼密布,无法修补,只有报废。
又因为,每回拉鱼回来,都得要认真反复地清洗,不然,那鱼腥味着实难闻。
这两种捕鱼法多出现在水清而浅的山区小河,安宁河因为水深,鱼叉和麻布蚊帐都吃不开,只能垂钓或用手网、用真正的拦河网捕捞。
◎刷白条·刷花钢鳅
刷白条鱼,刷花钢鳅,是居住在安宁河边的人常采用的一种捕鱼方法。
那其实是用鱼钩垂钓。
白条鱼又名白肖鱼,体长扁薄,背部稍平直,头尖,长8至14厘米,似把小刀,颜色银白,游动迅速,是一种繁殖得很快的野生小鱼。
花钢鳅,学名中华花鳅,长有4对须,眼下刺分叉,以食小型底栖无脊椎动物及藻类为主,体侧沿纵轴有多个彩色斑块,俗名花泥鳅,米易人叫泥鳅为钢鳅,故称之花钢鳅。
这两种鱼都喜集群,在水流较缓河滩的乱石间活动,用网不易捕到,只能用鱼钩去钓。
米易人钓这两种鱼各有其独特的妙法,速度极快,鱼钩刚刚入水就马上拉起,朝岸上一甩,鱼即落下,整个过程不过二、三秒钟时间。如此循环反复,只见鱼杆刷来刷去,故又不称之为“钓”而叫“刷”。
刷白条多用刚刚成熟的高梁作鱼具,秸杆代替鱼杆,穗上的高粱为诱饵。其法是选择秸杆粗细长短合适的高梁一株,砍下,剔除叶子,持了去至白条鱼常活动的浅滩,人站立水中,将高梁穗朝水中一点即迅速挑起。白条鱼贪吃,刚咬到高粱便被拽出水面,划条弧线,落到岸上。如此快起快落,不一会儿,岸边便到处是银白色的小鱼了。
刷花钢鳅则要用真正的鱼杆,不过杆要用细杆,线得用细线,且是两股,钩要用无倒刺钩,不用鱼漂、坠子,只在鱼钩上用蜘蛛丝缠成一个麦粒大的小饵。钩一入水,花钢鳅以为那蛛丝团成的小饵是好东西,即纷纷拼命游来抢食,刚咬上那小饵,便被钓者抬杆而起,一甩抛上河岸。这跟刷白条一样,从下钩到花钢鳅落下,整个过程也不过二、三秒钟时间。
笔者有个同学就是刷白条、刷花钢鳅的高手,每一出动,不用多少时间便会大有收获,少则一斤、两斤,多则四、五斤,断没有空手而归的时候。
那是生活困难时期,他每刷得白条鱼或花钢鳅回校,便是我们一帮与他耍得较好的哥儿们的欢乐节日。若刷来的是白条鱼,大家就直接向学校伙食团奔去,把鱼丢进大灶下的火炭上烤。若刷来的是花钢鳅,就到宿舍旁边的一个僻静角落,搬来石头垒灶,拣来柴禾点着,用脸盆当锅,煮它一盆。调料呢,只有一样——盐,然而无论烤与煮,其味都鲜美无比。
那是特殊年代的事。
而今,米易餐馆里常有白条鱼、花钢鳅卖,做法有炭烤,有油酥,有清蒸,有红烧,有白烧,有干烧,有辣烧,技法多样,菜式多种。其中尤数“蛋酥白条鱼”和“泡菜花钢鳅”两道最是有名。
“蛋酥白条鱼”以鸡蛋清、小粉调糊,给鱼挂上,入油锅小火慢炸,成菜外观白皙,壳酥鱼嫩,椒盐悠香,佐酒最好。
“泡菜花钢鳅”以米易山泉泡制的泡姜、泡海椒、泡莲白等泡菜为辅料做成半汤菜,颜色五彩缤纷,汤汁酸、辣、麻适口,鱼细腻鲜美,佐酒佐饭相宜。
◎鱼叉·弹弓·干父子
早年的米易,几乎所有的乡镇都景致如画:树木郁郁葱葱,枝头百鸟啁啾,集镇的瓦房木屋掩映林间;河流绕镇而过,河水清澈明净,游鱼蹁跹,岸边野草碧绿,野花娇艳。
树上有鸟,河中有鱼,自然就有专以打鸟、捕鱼为乐事,甚至为生计者。
这等人多不善农事,不愿意脸朝黄土背朝天地在田地里挥洒汗水,苦挣苦活,而喜欢提根鱼叉沿河逛荡,背把竹弹弓四处游走,给人以不务正业的印象,故被人称为闲汉。
郑小二就是这样的闲汉之一。
郑小二年纪二十出头,家在镇街后的山脚下小村,人长得身高体壮,说话声如洪钟,挑得起二百多斤担子,双手更是有力,一两百斤的肥猪只要被他揪住一只耳一条腿,“嘿”地发声喊,就给丢翻在杀凳上。
他正经的职业是杀猪匠,但乡间人家节俭,得过年时才杀年猪,平时,只镇街上每逢一四七赶街,有人家宰杀一两头卖肉。而杀猪匠又不光他一个,纵使全归他独揽,所得报酬也有限得很。
这方的规矩,杀猪匠帮人杀猪,得把猪宰杀泡净,将肠肠肚肚清洗理好,主人家卖肉时还得站在案板边帮着主人家掌刀,直至肉卖完为止,这才算完事。如此忙活大半天,所得的劳务费不过是每宰杀一头猪三斤肉的酬劳。因此,单靠这手艺着实难以维持生计,还得从别的渠道找来补充。
他那别的渠道就是叉鱼。只要不逢赶街天,便一早一晚都要提着鱼叉下河,叉到鱼就用篾条穿成一圈,每圈大约一斤重,于第二天早饭前提了到镇街上去卖。
他卖鱼有个规矩,说啥也得留下一圈,到他的干爹那里,与他的干爹共同享用。
他干爹是镇街上名人,前清秀才,八十多岁了还神清气爽,每天一大清早就开门出屋,拄着拐棍到街上遛哒。
老爷子面街的门扇一响,他的儿媳妇就听到了,便从正门走出,去公公的屋里,将马架子搬到阶沿上安放妥当,将茶泡上,搁在马架子旁边,这才回正屋继续料理自己的家务。如是,老秀才遛哒一圈回来,就可斜躺在马架上,悠悠地喝着茶,等着干儿子到来。
这早已成了老人家的生活规律。他那茶刚喝下半碗,郑小二就准会出现,人还隔着几间铺面,就声音洪亮地冲这边招呼:“干嫂!鱼来了!”
他这一声喊,老人的儿媳妇就又会拴着围腰,手捧着托盘,从大门走出,转进公公临街的屋子。
那托盘里放着切好了的泡姜、泡蒜、泡海椒和油、盐、酱、醋等做鱼的调料,还有一壶刚出甑的热乎乎的苞谷酒。
这时,郑小二已经上了阶沿坎。
接下来,一应炸鱼、烹鱼便全是郑小二的事。
老人的屋里长年生着永不熄灭的炭火盆。
郑小二进屋,熟稔地将铁三角架搁进火盆,把铜锅放上,便开始做鱼,一边做,一边扭头与门外的干爹杂七杂八说着闲话。不多时,鱼便做好,把酒也斟上,这才起身扶进干爹,俩老幼坐在火盆边吃喝起来。
而逢赶街日子,郑小二就不去叉鱼,起早便从家里出发,来街上给人家杀猪,但也必至干爹家与干爹共进早餐。
这种日子,他带来的就不是鱼,而是鸟。
从郑小二家到街上大约二里地,路两边树木蓊蓊郁郁,遮天蔽日。
郑小二除带着他的杀猪工具,还带了把竹弹弓和叉鱼时顺手拣回的一口袋圆溜溜的小卵石,一路走来,便弯弓搭石打鸟,打到一只,就拴在麻线上,到走拢干爹家时,已是长长的一串。其中,尤数一种体大肉多名叫“黑桃冠冠”的鸟最多。
于是,又依然隔着几间铺面就声音洪亮地叫一声干嫂。那贤惠的干嫂听见,又会将炸雀儿肉的清油及盐、花椒等调料连一壶热酒送过来,依然转身去料理自己的家务。郑小二呢,便坐下来捋雀鸟的羽毛,去除其内脏,再燎去绒毛,架上铜锅,倾入清油炸制。
老人家依然坐在街边的马架上,边品茶,边捋着雪白的长须与干儿子杂七杂八说些闲话。
后来,老人家活过九十三,无疾而终。
出殡的当天,郑小二穿了孝服,背着弹弓,提着鱼叉,跟在手捧灵牌的干哥身后,送老人上山,待老人的坟墓垒好,墓碑立起,便“噗咚”跪下,推金山倒玉柱叩拜,边拜边说:“干爹!你的干儿子会常常来看你,带来我叉的鱼,带来我打的雀儿,来陪你喝酒,陪你说话!”
◎砣砣肉
现在而今眼目下,随着民族文化旅游的发展,砣砣肉已经成为彝族饮食的代表,早就走出彝家山寨,走向中华大地广袤的饮食市场。
然而,仅把砣砣肉看作是彝族饮食的一个重要符号还远远不够。
“砣砣肉”之于彝族文化,涵盖面更广,内蕴更深。
彝族自古以来就是西南地区的土著民族,又是最典型的高山民族,几千年来居住在深山,受恶劣的自然环境限制,生活十分简朴,直至现在,在许多困难地区,还存在“三锅庄上一口锅,苞谷米饭装竹箩,火烧洋芋下酸汤,手抓瓢舀团团坐”的食俗。而遇重大节日或婚丧嫁娶,亲友纷至,便连盛苞谷饭、米饭和酸菜汤的竹箩、木萨(木制的钵、碗)也远远不够,又因居住分散,不可能东挪西借拼凑,咋办?只有因陋就简解决,于是就有了“砣砣肉”,并沿袭成俗。
我年轻时就因工作关系,贸然出席过一家彝族人的婚宴。
那婚宴的场面真叫别致又壮观!整匹山坡上都坐着宾客,每人面前一砣约莫半斤重的牛肉、一个饭粑砣,还有半碗苞谷酒。牛肉、饭粑砣都托在一张阔大的树叶子上。
我因为是突然撞来的国家干部、难得的贵客,享受到额外优待,用两个碗取代了两张树叶,酒也是满碗。
主人家送这些吃食来的时候,还特别递给我一把铮亮的匕首,歉意地说:“不好意思,肉煮得不象你们汉族人家的火巴和!”我开始不明其意,又不便多打扰忙得团团转的主人,便效仿旁边的宾客,先喝口酒,再咬口肉。不想一动嘴就遇到麻烦,那牛肉真叫“牛肉”,直扯得淡淡的血水滴滴嗒嗒往下落,也没咬下它一点。这时方想起那把匕首的用处来,遂拿起,一手抓住肉,一手用匕首在嘴边切割,惊险是有些儿惊险,但牛肉确也脆而香。
婚宴过后,当晚,我住宿大队会计家,才得知那砣砣牛肉何以没煮火巴的原委。
“那是因为客人太多,一拨一拨地来,主人家的锅就那么一口,实在没办法,只能将肉砍成大块,下锅煮一煮,就捞起,撒上盐,用簸箕簸匀,一砣砣放在树叶子上,就拿出来待客。”会计说,还道,“今天打的是牛,牛肉要硬点,要是猪肉砣砣,会好些!”
后来一次,我又得以见识和品尝了猪肉砣砣。比之牛肉砣砣,当然“好些”,但也有限。
那是在西番村一个生产队贫协主席大拉里的家里,与我同行的还有位毕业于川大历史系的县供销社的干部张历史。
大拉里虽是贫协主席,家里日子还可以,时值六月间,彝族年已过去七个月了,他家中还有腊肉,拿出来斩成一寸五分见方的砣砣,在三锅庄上的吊锅里煮一煮,招待我们两个“稀客”。
彝族人有个规矩,陪客人进餐只能是男主人,女主人得回避。然而,可能是因为肉有限,大拉里名义上在陪我俩,自己却一块也不搛,只是殷勤地招呼我们:“吃!吃!”
我到底在彝区工作的时间较久,知道彝族人还有个习俗:拿出来待客的东西得充足,让客人吃不完,如若少了,被客人一扫而光,那就太没面子,是万万不能出现的。因之,到彝族人家做客,不管食物多少,都不能吃完,无论如何得剩下一些,表示再也吃不下了,给主人留足脸面和尊严。
然而同行的张历史虽然通晓古今中外历史,却没有过到彝族人家作客的历史,不晓得这习俗,又因下乡日久,少见油荤,肚子生了锈,故“砣砣肉”一出锅,盛入木萨,他就大开杀戒,我才将第二砣搛入碗内,他已狼吞虎咽地整下肚四砣。眼见木萨中只剩下两砣,我俩再一动筷子就没了,大拉里情知不妙,慌忙又爬上楼,一狠心把仅剩的一块腊肉提了下来,连洗一洗都顾不上,就这么三刀两剁,“哗啦”倒入锅内,大约也就在沸水中翻滚两三下,便赶忙捞起,倒入木萨,又满脸堆笑地殷勤招呼我们:“吃!吃!”
“砣砣肉”既是中国古老民族之一——彝族一部几千年民族艰辛史的现实物证,又是彝族朴质纯真、热情好客、注重礼义等等传统美德的载体。
◎转转酒·大碗酒
彝族人爱酒。酒在彝族人的生活中占据极为重要的地位。
彝家有句话:“所木拉九以,诺木支几以。”翻译成汉语是:“汉区以茶为敬,彝区以酒为尊。”客人来到,彝家人不是象汉族人先敬茶而是先敬酒。
酒还是“和气草”,消除得了误会甚至隔阂,能增进友谊,增进团结。家支间纠纷、个人间矛盾发生,先论清是非对错,然后由理亏的一方打酒(方言,即买酒)赔礼,便可一天云雾散,重修旧好。人与人之间别管以前是生是疏,只要聚在一起把酒一喝,言语又还投机,从此便成了朋友,甚至成为同得生死、共得患难的弟兄。
彝族人喝酒的方式也特别:大家席地而坐,围成一个圆圈,一个大碗里装着酒,你喝了递给我,我喝了递给他,转着圈儿的喝,不忌讳这忌讳那,只传递心心相碰的真情实意。这种喝法,叫“转转酒”,又可称之为“大碗酒”。
在彝家人眼里,酒远远超过了肉,无肉没关系,有酒便成宴,便待得宾客。
因此,酒就成了彝族人社交活动中必不可少的优物,走访亲友要送酒,参加婚礼要送酒,参加丧葬活动、宗教活动要送酒,甚至看望病人也得送酒。
也正是因为这缘故,其它民族的人到彝族家做客,最好礼物也就是酒。
一年,正值彝族火把节,我们公社的几个干部便带了酒到彝族村——西番大队祝贺。
大队的党支部书记安排二小队汉姓李的会计家接待我们。
彝族人的习俗,来了贵客得“打牲”以示尊重。“打牲”的最高规格是打倒四只脚的畜生,然后宰杀,最低也得打个两只脚的。我们中有公社社长和武装部长,是当地最高职务的首长,但四只脚的牛,大队已经打了,煮成砣砣肉送来,李会计自己就杀了两只两只脚的鸡,一只做成砣砣鸡,一只按我们汉族人的习惯炖了,盛在木萨中招待我们。
砣砣鸡是装在较浅的木萨中的,搛起来没问题,一筷子一个准。而那炖鸡就麻烦了,因盛它的木萨大而深,又肉少汤多,还因筷子是现撅金竹棍做的,仅五六寸长,更因李会计又只陪不吃,并不知道我们手中这筷子无能为力,任怎么努力也探不到鸡块的踪迹,故大家只有望着香喷喷的炖鸡兴叹。
此时,亏得社长老谋深算,率先拿起长柄的木勺,说:“喝汤!喝汤!”边说,边向大家眨眼。
真是一句话提醒梦中人,大家这才想起水落石出的道理,也纷纷举勺,让汤平面下降,使下面的鸡块突现出来。
男主人李会计陪着我们,招呼我们的时候,他的老婆一直背着娃娃,在轰隆轰隆地推着石磨,磨苞谷面。
这令武装部长就有点不平,更因李会计是罕见的不喝酒的彝族汉子,部长觉得太没意思,于是便要破一破彝家人这男女不平等的规矩,逼勒着李会计,命他叫妻子过来,要亲自敬那默默推着磨子,默默奉献的女主人一碗酒。李会计被他逼勒不过,无奈,只好打着彝话,给妻子做了好一阵思想工作,妻子才答应了,但要让男人转达一个条件,说要喝就两个人都喝一大碗。偏武装部长又犯了个轻视妇女的错误,不顾我们阻拦,爽快同意。
接着,烈性苞谷酒就汩汩倾入两个足足可装一斤多酒的绿釉土碗。李会计的妻子拍打拍打身上的苞谷面屑走来,冲我们不好意思地浅浅地笑笑,双手捧起一碗,小心翼翼,生怕洒了一滴地,咕噜咕噜一饮而尽,然后冲武装部长羞怩地一笑,放下碗,又转身,继续轰隆轰隆地磨她的苞谷面去了。
这令我们的武装部长着实一惊,但男子汉大丈夫,咋能拉稀摆带,咋能倒在百摺裙下?于是也豪壮地捧起酒碗,豪壮地一饮而尽。然而不幸,刚放下空碗,那身躯就再也豪壮不起来,立刻“哧溜”,象面条儿下锅,顿时瘫软在三锅庄边。
这可吓坏了社长,赶忙命人扎担架,踏着月色将他抬回公社卫生院,立命医生洗肠涤胃,这才保住了部长的小命,只让他在医院里挂了五天的吊针。
五天过后,我们去接部长出院,他一见到我们就感慨万千,道:“豪放!豪放!彝族人真是豪放,连女人也小看不得!”还象发现了真理似的说,“大家都得记住——这样的大碗酒,二天可坚决喝不得!”
◎墩墩肉
彝族人的砣砣肉做法是将肉煮至断生即起,倒进竹簸簸,撒上盐、花椒面、海椒面,簸匀,然后才盛入木萨。这应属凉拌菜。
米易汉族人也有将肉斩成一砣砣做成菜的习惯,不过,不叫“砣砣肉”,而因肉四楞见方,一墩一墩的,称之为“墩墩肉”。
汉族人的“墩墩肉”与彝族人的砣砣肉有几点区别:一是砣砣小,一般一寸见方;二是得煮火巴;三是做成汤菜,不是凉拌菜。
“墩墩肉”平时不做,是专用于婚、丧之类大场面待客的汤菜,每碗八墩,一人一墩,不多不少。肉吃了,汤里就剩下萝卜、白菜、豆腐之类素菜,这是可以随意添加的。
做“墩墩肉”的材料是猪身上最肥的宝肋肉,上面瘦肉仅薄薄的一两层,故,一般人有那么一墩也就足够了,能吃两墩以上,且吃下去不会拉稀的人极少。
但有个人特殊,别说一墩两墩,便是二十墩、三十墩也不在话下,吃着如吃豆腐,吃下去一点事没有。
那人名叫梁百川,真个是人如其名,肚子能海纳百川,啥都能吃,再多也能装下。
不过,起眼看去,你定然不会相信他能有那样的海量。
因他个子倒是颇高,但肚子并不大,人也不胖,相反,是个根本不显肚子的瘦高个子。
他不是本地人,老家在成都坝子,因躲避抓壮丁,逃亡在外,靠给人挑担子当脚夫糊口,流落到会理,给一户人家扛长活。
那家人有个长得肥胴胴白嫩嫩的女儿,已许配人,还没成亲。梁百川在那扛活,扛着扛着,就把人家的姑娘给扛进了他的长工房。这还了得!于是那人家恨得要宰了他,逃命要紧,他跟那肥姑娘只好三十六计走为上,在一天夜里翻墙出逃,私奔到这方,靠他一身好力气,给人打短工讨两个人的生活。没短工可打的时候,就上山砍柴,挑到镇街上沿街道吆喝:“哪家买柴?哪家买柴?”
他的柴好,价钱又不贵,买的人很多。
设若卖不掉,就挑回家堆着,故他家屋檐下常有一道柴块堆码的整整齐齐的长城。
他的柴常卖到七大人府上。
这七大人是掌印土司八大人的兄长,府第位于街子中段,一溜上十间铺面,租给人做买卖。往里二进两天井,上百间房屋,里面天井的自己住,外面天井的用来开客店,生意很是红火,每天用柴很多。
那一天正当七大人六十大寿,府上大摆寿筵,命梁百川多挑些柴来。梁百川一早起就一趟一趟从家里往七大人府上搬,到第九趟上,伙房里一口头水大铁锅中的“墩墩肉”已经煮熟,白亮亮地在沸汤中翻来滚去,那香味便扑鼻而来,勾引得梁百川肚子里的馋虫直往嗓子眼爬。梁百川就笑着说:“狗日的‘墩墩肉’!要让老子吃,怕一圈搛完都不够!”
这话被掌厨的大师傅给听见了,便惊奇地望着他,说:“你狗日的吹牛!吃得下去一圈?”
梁百川认真地说:“吹牛?不信跟老子赌一把!”
这时,恰巧七大人的大公子走来,也不信他那瘪肚子有那能耐,便问:“咋个赌?”
梁百川说:“我吃下了,今天送来的九挑柴,大公子你给算十挑;吃不下,这九挑柴我不要钱!”
大公子一想,一挑赌九挑——划算!便是输给他,也不过百十来砣“墩墩肉”,就立即作主,说:“算数!”还宽宏大量地命大师傅,“给这龟儿子大大地打碗蘸水来,味道整好点!再给他一碗酒!”
于是,一大碗调料齐全的蘸水和一大碗苞谷烧就端到梁百川面前的案板上。
又于是,大师傅亲自拿来爪篱在锅里做个计数的隔断,让助手端来个盆子,用长筷子将锅边第一圈的肉搛进盆里,足足堆了满满一盆,也端了过来。
再于是,梁百川就在众目睽睽之下,一墩肉一口酒地吃起来。开始,肉入口,连嚼也没见他嚼,喉咙一动,就下了肚,以后才让肉在嘴里打个滚,又一轱辘吞下。如是,真象吃豆腐咽南瓜般,没用一杆烟工夫,一大盆肉就被他风卷残云般地吞进了肚皮里去。
这可真把大公子、大师傅及伙房里的其他厨师、杂工都看傻了眼,你望我,我盯你,好一阵出声不得。而梁百川则似乎还未尽兴,又自己拿起只汤碗去至锅边舀了碗油腻腻的汤,撒上葱花、芫荽,放上盐,津津有味地喝起来。
见他这情状,大公子算是服了,不禁赞道:“狗家伙了得!”又问,“还整得下几墩不?”
梁百川这才把头从汤碗里抬起,打个饱隔,答:“差不多了!再整,也就还能来个十把墩!不过,得另赌!”
大公子越发来了兴致,又慷慨答应:“行,另赌!你再整十墩,我把你那十挑柴的价钱翻倍!”
结果,又是大公子败北。
当天,约莫有二十桌上的“墩墩肉”这道菜名不符实,只有萝卜、白菜、豆腐,没有“墩墩肉”。
因此,大公子被他老子给骂了个灰头土脸。
而梁百川则大获全胜,手握着翻了一倍多的柴钱,打着饱隔,乐滋滋地回家。而且,这以后将近三个月时间见肉就摆脑壳,每天只吃青菜、萝卜,很省了笔油荤钱。力气还一点都没衰减,依然挑得二三百斤,尤是夜晚,蛮劲更足,很令他那肥胴胴白嫩嫩的婆娘满意,每次功课完毕后都会心满意足地给予鼓励,说:“龟儿子!二天(以后的意思)有哪个还敢跟你龟儿子赌,你又给我美美实实地吃!吃了,我再给你煮三个月萝卜青菜!”
然而遗憾!便因他在七大人府上这通惊天动地、气吐山河的一吃,让四乡八寨的彝汉两族人都知道“街上有个梁百川,‘墩墩肉’能吃一大圈”,谁敢再跟他叫阵?谁愿白滋滋地(白白地之意)抛洒那不下五斤重的宝肋肉?因之,梁百川也就再没有英雄用武之地,没机会再现他那吃肥肉如吞豆腐、白菜的卓越才华!
同时,还有一个人觉得遗憾。
那人便是七大人府上的大师傅。
大师傅当时只顾目不转睛地监督着梁百川,怕他作弊,从而忽略了给“墩墩肉”记数,因此,后来每每向人讲述那惊心动魄故事的时候,都说不清龟儿梁百川究竟吃了多少墩,只知道他第二次又吞下了十一砣。
这确实美中不足!
这确实是乡间饮食史上的一大遗憾!
◎荞粑·荞糕·李饼子
米易山区流传一首歌谣:“荞翻山,麦打坐,稗子粑粑吃了溪沟都跨不过。”意思是说荞子最耐饥,是山区人最好的粮食,比麦子管事,更不是杂生在稻田里的稗子可以相比的,一个荞粑粑吃下,纵使连翻几座山峰,都不会有饥饿之感。
彝族多居住在只产洋芋、荞子的高寒山区,这两样东西是他们的主食。然而,洋芋放久了要生芽,生芽的洋芋有毒,不能吃,荞子则可以磨成面粉储存,因此成为彝家人最主要的食粮。
彝族人吃荞子多做成粑,先将荞面加水,和至软硬适度,并团捏成饼,入开水中焯到表皮刚熟,颜色变绿,即捞起,晾干水份,随后深埋于火塘的热灰中,慢慢焐熟,到飘出香味时掏出来拍去灰烬,就可食用。做法虽简单,但如此而成的荞粑却表皮金黄,焦香扑鼻,佐以彝家干酸菜汤,其味之美妙,简直无语能述!
而汉族人家则不这么做,要往荞面中添加泡打剂,使其结构膨大疏松,还要加鸡蛋、糖,然后上笼,蒸至颜色黄绿、蜂眼密布、体积大出许多倍,口感甜香松软、食后极易消化的荞糕。
这是蒸法,还有烤,即将炮制后的荞面糊舀入一个个金属制作的有花纹的圆筒形小盛器内,用炭火鏊子烤熟,翻出来,就成表面金黄、有花纹图案的糕点,一如现今所称的面包。
那圆筒形小盛器,人称“槽子”,因之,这面包类的糕点就叫“槽子糕”。
“槽子糕”本土人原先并不会做,技术是由外地人带进来的。
带进这技术者大多是在外地(如成都)从事这一行当的人,因同行竞争激烈,又染上吸鸦片烟的嗜好,闻听这方漫山遍野种着鸦片,而无人会做这糕点,便闯了来,靠卖弄这点技术,换取那云里雾里的消魂快活。
民国时期的普威街上就有这么一位,只知姓李,不知其名,来时,担子的一头挑着炭炉、鏊子,另一头挑着不满五岁的儿子,到镇街上租了间房子住下。那时,中秋节快到,他便先不忙做“槽子糕”,而为土司府和街上有头有脸的人家做月饼,故被镇街上人称呼为李饼子。
月饼做到中秋,没人要了,李饼子这才开始做“槽子糕”。
他做“槽子糕”,经营方式灵活,既自己做了卖钱,或换鸦片,也代客加工,因此很受大家欢迎,甚至可以说得到了一街人的尊敬,他也就活得很是滋润,有烟泡子吹,有饭吃,有小酒喝,天天乐陶陶地。
说话就到了第二年的端阳节。
那天生意颇不错,还有前来加工“槽子糕”的人顺便带了陈艾来帮李饼子挂在门上,带了粽子、咸鸭蛋、雄黄酒,送给这逗人喜欢的外乡客父子。下午收了鏊子,李饼子便不用煮饭,儿子吃粽子,自己就着咸鸭蛋喝雄黄酒,还兴致勃勃地沾了酒里的雄黄在儿子的额头上精心地点了个圆圆的眉心。
这时,外面有娃儿喊了一嗓子:“小李饼子,游百岁去罗!”
李饼子便搁了酒杯,说:“儿子儿子——小李饼子,我们游百岁去罗!”
说罢,抱起红糖还糊在嘴边的儿子架在肩上,让儿子骑着“马马肩”,朝下街游去,边游边悠然自得地哼唱着:“槽子糕,槽子糕,老子会做槽子糕,我的幺儿长大也做槽子糕!”
如是,便来到了乡长刘大人家对面的空地。
这里原是一家客店,后来遭了火灾变成废墟,店主人倾家荡产,无力重整家业,嚎啕痛哭一场后携儿带女远走他乡,一去没回来。乡镇上人忌讳,凡是遭受过水淹火烧的地方都认为地脉不好,再造房屋一样要遭水淹或火烧,故店主人走后也无人捡便宜在这块宅基地上重修房屋,就一任它空着。天长日久,那些残垣断壁都倒塌了,唯剩得两根半截柱子还黑糊糊地立在那里。
此时,正有两个喝醉酒的彝族汉子立足不稳地靠在刘乡长家阶沿坎前,都手里托着步枪,叽哩咕噜地不知说些什么,枪管晃来晃去地向这边那两根半截柱子瞄准。
悲剧便是在那一眨眼间发生。
李饼子肩着小李饼子悠哉游哉地逛着,哼着,还没走拢那两根半截柱子,不料一个彝族汉子的枪便走了火,“砰”一声,枪子儿飞过来,不偏不斜,从李饼子左额钻进去,打小李饼子的右耳穿出来,于是,李饼子和小李饼子父子俩一声儿没来得及哼,便扑地倒在了空地上,再也爬不起来做“槽子糕”了。
所幸,他做“槽子糕”的技术已被人偷学了去,因此,在乡亲们把李饼子父子掩埋了后,没几天,依然在老地方,依然是李饼子那些家什,又有人做起“槽子糕”来。
那人就是他的的房东,一个很有心计又很有点聪明的女人。
◎肉蛆乡长·豆儿虫
彝族汉子走火的那声枪响时,刘乡长刚从乡间巡视归来,正为家里的臭肉没有了在大发脾气,听到枪声,才放过厨子,几大步跨出门。
此时,那两个无意中闯下大祸的彝族汉子已吓呆了,目光一动不动地盯着对面。
对面,李饼子两爷子一声不响地躺在了血泊之中。
闯祸的是彝族人,死者是汉族人,这便有点麻烦。
这地方的政治形态奇特,彝、汉两个衙门并存,“一地两制”。土司衙门在街背后的山脚下,管辖少数民族,实行奴隶制。由德昌县长委派汉族人任职的乡公所在街上,管辖汉民,实行封建制。
眼下这件事牵涉到两个民族、两个政权、两种社会制度,便不是他刘乡长一个人处理得了的,于是刘乡长赶紧调来几个民团兵丁看住两个肇事者,守护好现场,不准看热闹的乡民靠近,又吩咐人持了自己的名帖,往土司衙门请土司大人前来。
一会儿,土司大人就带着他的卫队来了。
刘乡长忙迎上。
土司大人先到空地上看了看,便转身打着彝话问那两个肇事者究竟是哪个干的?那两个都说不清。亏了卫队长聪明,将他俩的枪提过来查看枪口,一下就认出了闯祸的人。
真凶辨明,土司大人立刻要卫队长把他连同他的伴儿一并绑了,都推到那空地上,并排面向李饼子父子的尸体跪下,然后用汉话对围观的乡民们说:“打死人偿命,没得二话可说!”又转向卫队长,竖起一根指头,“你来执行,就用他那杆枪!”
卫队长心领神会,遂提起那枝射杀李饼子父子的步枪,手一抬,击毙了闯祸者,吓倒了他的伴儿。
接下来处理善后事宜。
土司大人叫卫队长踢醒那陪杀者,命他把自己伴儿的尸体背上,大喝一声:“快滚!回去给你家主子说,枪我没收了,拿来给人家做安埋费!”又转向刘乡长,递给他两块光洋,说,“李饼子两爷子的事就拜托老弟了!”
说罢,叫卫队兵丁背了那两个彝族汉子的枪,走了。
刘乡长心里明白,土司大人两个大洋换得两枝步枪,大大地拣了个火巴和,但无奈,只好喊来街村的保长,将那两块光洋转交给他,命他去料理李饼子两爷子的后事。
一场血案就此了结,刘乡长这才转身回屋,刚跨进大门就闻到了使他最舒心的“腩味肉”的香气,心情这才好了起来。
刘乡长最喜欢的“腩味肉”,说白了就是臭肉。
俗话说“人上一百,五流俱全”,而爱吃臭肉的,怕是一万人中也难找得出一个来。
刘乡长便是万人中的姣姣者,凡是肉类都不臭不吃,不生蛆不吃,若没有了臭肉,便得将鲜肉丢进泔水中浸泡,拿起来还不准清洗,就丢下锅里煮,不得败了刘乡长要的那股子“腩味”。
在这些“腩味”中,刘乡长最喜欢肉蛆。因此,他家的厨子就得把肉腌了,挂在太阳照得到的地方,招惹苍蝇产卵,孵化出又多又肥又大的肉蛆,然后扒拉下来,微火慢慢地煎炒焦黄香酥,给乡长大人下酒。
于是,为了乡长大人的这点嗜好,紧挨着乡公所的人家就得受罪,得成天忍受万千绿头苍蝇的骚扰,接受恶臭的熏陶。
又不光是肉上生的蛆,黄豆蛀了生出的蛀虫刘乡长也爱,但觉得与肉蛆相比,“无论养人的程度还是香味,都差点!”
而老百姓却对刘乡长的“腩味肉”乃至“肉蛆”都不敢恭维,倒是只喜欢称之为“豆儿虫”的黄豆蛀虫,理由是:“肉蛆”是连粪便都爬的苍蝇下的蛋孵化出的,脏!“豆儿虫”则跟肮脏的苍蝇不相干,是从豆子里钻出来的,干净!至于营养和口感,老百姓一无研究,也不象刘乡长嘴巴精细,并不觉得有啥区别,都一样的香。
其实,老百姓之所以喜欢“豆儿虫”,不喜欢“肉蛆”,其最重要的原因还是在于老百姓没刘乡长那么有钱,糟蹋得起价钱昂贵的肉,而“豆儿虫”却是不管你愿不愿意糟践自己的劳动成果,都会蛀空黄豆,从天而降。
米易山乡不成片种植黄豆,而是将其间种于苞谷地或稻田的田塍上,到苞谷、稻子收割时,一同收割,将黄豆连秸杆砍下,搬回来,扎成小捆,叉放在房屋前阶沿坎上方的横杆上。旧时,没有农药抑制害虫,农作物的病虫害十分严重,于是一溜溜悬挂在阶沿坎上方的黄豆没多久就会被虫蛀,不断地掉下“豆儿虫”来。设或那人家的阶沿坎是石灰、黄土、粘土混合打造的较坚实的“三合土”,“豆儿虫”不能钻入地下,就密麻麻地在地上蠕动。而设或那人家的阶沿坎是用黄土草草夯平的,“豆儿虫”掉落地面,便会轻轻容易地钻入土里,就得掐住它的尾巴才能将它提拎出来。
“豆儿虫”虽是从黄豆中掉出来的,但这一掉,就跟其母分离开来,也就脱离了黄豆主人的所有权控制,成了公众的东西。
这是因为黄豆不会动,不会混淆权属,豆儿虫会动,会混淆权属。黄豆挂在哪家屋檐下就在哪家屋檐下,因此哪怕是空得只剩下秸杆,也归那户人家所有。而从黄豆中掉下的“豆儿虫”就不一样,因为会动,会从这家阶沿坎爬到那家阶沿坎,让人分不清哪条虫是从哪家的豆子里掉出来的,因此就不存在权属,哪个拣起来就归哪个。
拣“豆儿虫”通常是娃儿们的事,因有这不成文的规矩,每到秋收后,家家的娃儿都不会再睡懒觉,而是一个比一个早起,以便尽可能不让别人把自家阶沿坎上的“豆儿虫”拣走,而尽可能把别人家阶沿坎上的“豆儿虫”据为己有,变成自家饭桌上的美味。
有那拣得多,自家人吃不了的,就会提到客店去卖,让客店里的幺师(厨师)煎炒成菜待客,为一乡间美味。
如今,经现代科学手段检测,蝇蛆跟别的蛆虫一样,不仅蛋白含量高,氨基酸组成合理,蛋白纤维少,易于消化吸收,而且所含的脂肪与鱼油中的脂肪类似,还含有足够数量人类食物中所必需的其他营养成分,各项营养指标均大于鸡肉、猪肉、牛肉、甲鱼等蛋白类营养物质,是优质的天然食品。又经有关资料显示,世界各国均有食蛆虫的习惯,我国自然也不例外。
如此,反观刘乡长之爱肉蛆与乡民之喜“豆儿虫”就都一样的科学,不存在谁高谁低,谁优谁劣,应该同属一个档次。
◎血灌肠·血豆腐
汉族人家腊月二十四要祭灶。
祭灶的风俗由来已久,早在4000多年前的夏朝时,灶王爷就成了民间尊崇的大神,自周朝开始便列入祭典,在全国立下规矩,成为固定的仪式。
所谓祭灶,说白了,就是贿赂玉皇大帝派往凡间管理和监督各户人家灶火的“九天东厨司命灶王府君”,请灶王爷吃饭,朝他腰包里塞“包袱”,犹如现今人们为了办事而宴请某些权力部门的官员,为了达到某种目的而贿赂某些贪官污吏一个样。
旧时,每户汉族人家灶房的北面或东面都设有灶王龛,里面供奉着这位玉帝钦差的神像。
据说,这位爷非常勤勉职守,日日夜夜眼睛都不眨一下,死盯着这户人家,看这家人对玉皇大帝和各路神灵可有亵渎轻慢言行,甚至细微到姑嫂斗嘴、猫儿跳上灶台这样的鸡毛蒜皮小事也不会放过,统统给记录在案,到腊月二十四回天庭述职时,一一向玉皇大帝汇报。
而谁家又敢保证事事谨慎小心,不出一点纰漏,大人娃儿都守口如瓶,不露出一星半点对神灵的不敬,猫儿耗子不偷吃神灯里的油,不会让这位爷抓住任何一点把柄?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那是根本不可能的!
再说,就算是你一点过错没有,但这位爷只要觉得你这家人对他孝敬得不够,没能满足他的愿望,也会给你捏造些罪过出来。犹如今天一些刁钻腐吏给平民百姓找碴子一样。
《论语》中便有这样一段话:“王孙贾问曰:‘与其媚於奥,宁媚於灶。何谓也?’子曰:‘不然!获罪於天,无所祷也。’”
天是至高无上的玉帝佬儿,灶王爷是玉帝佬儿派出的钦差,得罪钦差灶王爷就是得罪了天。
瞧瞧!连孔老夫子都说与其阿附权贵不如贿赂好灶神,不然得罪了天,任凭你咋祈祷告饶都不会得到上天的原谅。可见这位爷有多厉害,是几乎卡着人的脖颈子、命根子,是万万不可得罪,万万得罪不起的,必须想方设法把他哄高兴了才行。于是,丝毫不敢跟神灵较劲、与权势抗衡的小老百姓无可奈何,就只有在灶王爷即将返回天庭述职的这晚,备办下好酒好肉为他饯行,还得多烧钱纸,往他腰里大塞“红包”,请他老人家“上天言好事,下界保平安”,无论如何得在玉帝佬儿面前该遮的遮,该掩的掩,别找小老百姓的麻烦。
大多数地方的风俗,是要祭过灶,送走了灶神,才杀年猪。但客家人居住的地区则不同,是把杀年猪的时间提前,就放在祭灶这天。
这大约是因为客家人经历的磨难太多,更得罪不起神灵,为了祭品丰盛些,油气重点,更讨灶神老爷的欢心,故特意作了点小小的改革。
尽管如此,精明又谨慎的客家人仍然觉得不敢放心,于是在宴请灶神老爷时,又比别地方的人多加两道客家风味菜:血糍粑和血豆腐。
这也是有说道的。
一是诉苦情,告诉灶王爷:看我们的日子有多艰难,过得多么节俭,连猪血都不舍得抛洒,你老可得嘴上容情啊!
二是施诡计,企图用糍粑粘牢灶王爷的嘴巴,免得他在玉帝佬儿那里打胡乱说,奏人的黑本。
三是耍心眼,血糍粑和血豆腐吃下肚,拉出来的是黑屎,这样,万一灶王爷歪起嘴巴乱说,玉帝佬儿追究下来,也好有个分辩,就说:玉皇大帝呀,你派到我们这方来的灶神爷心肠太黑了,陛下若是不信,就请看看,他连屙出来的屎都是黑的!
如此这般小心翼翼、呕心沥血地为灶王爷饯过行,把他老人家送上天去后,就可放放心心备办年货,准备过年了。
◎杂烩汤
年货办齐,年三十就到了,要吃年夜饭。
客家人年夜饭的汤菜颇别致,浓浓的肉汤里煮进白菜、青菜、红萝卜、白萝卜、芋头、豆腐、粉条等等,可称为“杂烩汤”,还得是满满的一大锅。
煮这满满一大锅“杂烩汤”的寓意是祝来年啥子作物都丰收,家里囤满钵满,衣食无忧。
年夜饭菜肴丰盛,猪鸡鱼鸭、鲜肉腌肉、时令菜蔬应有尽有,这满满一大锅“杂烩汤”自然是吃不完的。
这又正是故意煮这么多的用意,要的就是“今年吃不完,明年还有吃,好久好久都有得吃”,取个源远流长的吉利。
往往,这一大锅“杂烩汤”得天天端,顿顿端,直端到正月十五。
如是,端的时间长了,汤里边的芋头、豆腐、粉条等含淀粉重的东西就慢慢发酵,使汤味越变越酸。
但这并不影响“杂烩汤”的营养,并且,由于自年三十晚以来,肚子里积存的大油大肉太多,让人见荤腥就腻,又不易消化,这就更需要吃酸味的食物化解油腻,帮助消化。“杂烩汤”因经过轻微发酵,正有这样的功效,而且,味道微酸,十分爽口,能使人胃口大开。
客家人的“杂烩汤”,既寓意吉祥,又可口爽心,真不失为年关节下一道极美妙的汤菜。
◎油炸肉·猪肚肉
油炸肉而今已成为攀西地区颇为有名的乡土风味菜。
而究其来历,却实在是出于山区人家不得已而为之,于无意中所创造出来的。
旧时,这地方缺医少药,对疾病防疫更是闻所未闻,每年夏天差不多都有场瘟疫,一来就了不得,无论人畜都不能幸免。因此,但闻听得瘟疫快蔓延到本地,就人人都如同惊弓之鸟,有钱的赶紧请郎中抓药,没钱的赶紧上山扯草药,回家熬成大锅汤,抓紧预防。
这是对人。
而对畜,特别是易染瘟疫的猪,就只有一个办法:无论大小,全杀!于是乎无论集镇、乡村,在那些恐慌的日子,随时随地都可听到此起彼伏的猪的哀嚎声。
那时节,最忙碌、最走俏的自然是杀猪匠,往往东家拉,西家扯,还必须得提前预约,甚至得比拼家世,比拼在地方上的人望和威信,比拼跟杀猪匠的私交情谊。若是这几条都算不上,那就对不起,只有干着急的份!
猪们挨了这一刀算是荣幸,躲过了瘟疫,可人守着这么多挨了刀的猪却大大犯难。拿上街去卖吧,家家都有,哪个买你的?自己吃吧,纵使全家人敞开肚皮,而且不怕拉稀,天天猪肉,顿顿猪肉,又吃得下几多?用盐给腌起来吧,也不成,这正是六月炎天,纵使是重重地下盐,不出三五天准臭,准生蛆!
面对这诸多的不可能,有人终于想出了一个办法:将就猪的油炸猪的肉,把肉切成一方方,用盐腌一腌,将猪油熬好,捞出油渣,下肉,小火慢炸至肉皮金黄,连油带肉装进坛子,然后挖地三尺,把坛子埋进土里。
如此,坛子在凉爽的土里,避开气候的炎热;肉在坛子里被油糊住,存放许久也不会腐烂变质。吃时,用长竹筷搛起,蒸化猪油,蒸热猪肉,直接切片装盘即可上桌,很是方便,也可以切了与青蒜或青椒合炒。无论是蒸是炒,均干香糯韧,别有风味。
这种做法的关键是用油炸,故称“油炸肉”。
也有人因炸好的肉是沉于油的下面,坛子的底部,故又叫它“油底肉”。
炸制的过程中,还有人将猪肝、猪腰、猪大肚、猪小肚等放入油锅,与肉同炸,吃时肉、杂拼为一盘,叫“油炸拼盘”或“油底拼盘”。
据说,这种做法刚刚在安宁河、雅砻江流域传开时,一度造成坛坛罐罐脱销,价格暴涨,使陶瓷商人大发横财。窑厂见了眼红,便赶紧停了其它陶器生产,专烧可装油炸肉的敞口坛子,让窑厂主也狠狠地赚了一大笔。
又据说,有的人家养的猪多,所有的土陶坛子和罐子全装满了,还有不少肉剩下,而坛坛罐罐都卖光了,买不到,情急之下,又从猪身上打主意,以猪肚代替坛罐,发明了“猪肚肉”,做法是:将肉切片腌了,装进猪肚,缝合密封,悬挂于清凉通风处。
这样,猪肚很快被风干,令苍蝇无法下蛋,纵使下了蛋也生不成蛆,肉不仅不会变质,时间久了煮熟切开,还有股与腊肉不一样的腌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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