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易人称狩猎叫“打山”,称狩猎者为“打山匠”。
“打山”有两种打法。
其一是单个行动,“,,打山匠”孤身一人扛枪进山,寻兽射杀。
这是能称神枪手的“打山匠”才敢为,一般的断没这胆量,怕不幸遭遇独猪(不合群单个行动的野猪)、狗熊(黑熊)、豹子之类猛兽,一枪若击不中要害,反扑上来就难以对付,轻则让人血肉模糊,缺胳膊断腿,重则送了人的性命。
但也不乏射术平庸却豪气干云,人称“瞎胆大”或“二杆子”之辈,偏不信邪,就敢冒险,敢向虎山行,结果大多酿成惨不忍睹的悲剧。这几乎是每年都有发生的。
不过也有幸免于难者。
黄草坪有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有次打伤头大黑熊,被那家伙迎面扑来,将猎枪夺去扳弯扔掉。所幸,在他身后不到百步,有株七八人合抱的巨树,小伙子机灵,慌忙避到树后。大黑熊追来,与小伙子绕着树兜圈子,足足转了两三顿饭工夫,最后人和熊都累得瘫软了,坐在树下,大眼对小眼喘息,亏了小伙子的父亲寻来,那黑熊才挣扎着溜了。
我一位同学的经历更是有趣。
此君是公社会计,吃的文墨饭,却喜逞勇,一日手痒,就勒逼武装部长借给枝七九步枪,很豪壮地上了山,到一个名叫韭菜塘的地方。
韭菜塘其实是林间一个山坳,有条流水潺潺的小溪蜿蜒穿过,溪边生长着野韭菜,因此常有野兽出没。
“打山匠”们曾多次告诉此君,说:“打山得往韭菜坪,十去九次不落空。”还告诉他最佳伏击位置在一片茂密的灌木林下方约五六十步处。
果如“打山匠”们所说,此君刚到,就见一只黄麂站在小溪边,但却没吃草,没喝水,只脑袋高昂,一动不动地呆望着右上方那片灌木林。
此君大喜,赶紧伏下,正欲端枪瞄准,突又想起一位“打山匠”讲过的另一件事来。
那“打山匠”还对他说过,麂子十分警觉,又十分呆傻,听到一点点响动就会没命逃窜,然而不一会又会返回,呆望着那发出声响的地方,想弄清究竟。
“这是为何?”此君不懂,问。
那“打山匠”告诉他,那声响往往是猛兽故意弄出的,目的是让傻乎乎的麂子狂奔一通,累得喘吁吁地回来,好将它按住。
于是此君便决定放弃山坳里的小麂子,想猎获个比麂子更大更厉害的野物回去,让同事们看看本人岂是只吃得了文墨饭的书生,看看老子算不算得资格的“打山匠”?如是便将目光移向麂子呆望着的那片灌木林。
于是,真就看见一团白花白花的东西隐在那片灌木林里。
“妈的!好大个家伙!让老子头回上山就整个莽的(很大的)!”此君心里便狂喜,便赶忙屏息静气,便瞄准,然后果断地勾动扳机。
子弹立即呼啸而去,直奔那目标,且不偏不差,一下击中,但见那白花白花的东西一下就从灌木林中腾空而起,同时发出声惊心动魄的惨叫。
此君尚未来得及欢呼,一下就惊呆了。
原来那是只山中最凶猛的金钱豹,被此君一枪打中屁股,痛得窜了起来。
这可是了不得!一旦它落地,必朝枪响处扑来!
亏得此君机灵,立即拖着枪就跑,哪管它沟沟坎坎,哪管它荆棘刺丛,只顾亡命地飞奔,腾云架雾也似逃回公社,刚到大门口便扑倒在地,很有些儿狼狈。
那枝七九步枪更狼狈,只剩得枪身,不知枪拴被挂落在哪里。这便苦了武装部长,带着民兵整整忙活两天,也一没见枪拴,二没见豹子,只看见草地上豹子流下的一线血迹。
因枪拴一直没有找回,那枝枪成了烧火棍,武装部长因之挨了个不大不小的处分。
◎ 打山(二)
“打山”的又一种方式是声势浩大的群体行动。
那多是在春节过后的农闲时间,由好事者发起,很多年轻男子参加,去至山上,由有经验的“打山匠”选好野兽逃窜时必经的路线,在最佳射击位置(“打山匠”称“堑口”)埋伏(称“坐堑”),其它的人则成群结队地手拿着木棒使劲地敲打,口里大声吆喝,以巨大的声势把野兽撵出树林,朝“堑口”逃跑去,被“打山匠”伏击。
这方式叫“撵山”。
“撵山”形为狩猎,实为山里人农闲时的一种娱乐活动,因此,只要有人发起,邻近村庄的人都会踊跃参加。
由于参与的人数众多(有时超过百人),因而对猎获物的分配就有约定成俗的规定,一般是:野兽当场被击毙,其皮张归命中它的“打山匠”所得,若当场未被击毙,负伤而逃,则谁最先追上将其补射至死或生擒活捉,皮张就归补射者或活捉者;其肉见者有份,能分就分,实在不好分,便一锅煮了大家来吃。
这是指一般的猎物,而若猎获的是公獐、豹子之类则又有所不同。因公獐的麝、豹子的骨头都是很值钱的名贵药材麝香和豹骨,故也归将其一枪毙命者或补射者、活捉者。
不过,人们积极参与“撵山”,主要是凑闹热,图个快活,并不在乎能得多少利益。
然而俗话说“人上一百五流俱全”,其中便难免有个别想撞大运发笔横财之人。
街村有个看碾房的汉子,姓漆,长得人高腿长,走路速度奇快,跑起来赶得上山中的马鹿,被人取了个绰号“漆马鹿”。
一天,有同村的“打山匠”称在前山发现了獐子,并发起“撵山”。“漆马鹿”一听有獐子,便想:设若“坐堑”的一枪没打死,凭着我这双脚杆,这把力气,肯定那麝香就归了老子!于是毅然跟了大家去,却不参与“撵山”,就守在“堑口”附近。
不久,獐子果然被撵了出来,又果然没被“打山匠”一枪放倒,带着伤逃走。“漆马鹿”见运气来了,立刻拔腿就追,很快甩开众人,最后一个箭步扑上,将獐子死死地压在身下。
这时,那“打山匠”才赶到,“漆马鹿”便兴奋地问:“这、这獐子是公的?母的?”
那“打山匠”一看,说:“公的!”
“漆马鹿”不禁狂喜,道:“那麝香归我了!”
那“打山匠”点头,说:“当然!”还抽出匕首扔给他,“你自己取吧!”
“漆马鹿”于是拾起匕首,一刀刺死獐子,又一刀将獐子的“那话儿”旋下,高高地提拎着,哈哈大笑着,飞一般而去,跑下山,跑到街上的供销社收购站。
然而,令“漆马鹿”万想不到的是,那收购员看了看就说:“你这不是麝香,只是砣骚肉!”
收购员还告诉他,麝香在公獐的肚脐和生殖器之间,是公獐腺囊的分泌物,不是公獐的这东西。
真正的麝香被那“打山匠”得去。
而且得得理所应当:我给你刀,让你自己取的,谁叫你“漆马鹿”弄错了地方?
这令“漆马鹿”好生惋惜,好生懊悔,见人就说:“可惜,真他妈可惜!”
虽然可惜,但“漆马鹿”却自此成为乡里的名人,还被人编成了两个言子(歇后语)。
其一:“漆马鹿撵山——得根鸡巴!”
其二:“漆马鹿想发浑财——找错了门道!”
◎ 打山(三)
“漆马鹿”刀旋“那话儿”取麝香的故事是那“打山匠”传出的。
那“打山匠”名叫徐老幺,是方圆百里有名的神枪手,只要上山,不敢说百发百中,但十有九次不会空手而归,甚至创造过一枪射杀两头麂子的奇迹。
一个雨后初晴的清晨,徐老幺扛着猎枪上山,见远远的草坡上有两头麂子在低着头专心吃草,便蹑手蹑脚反复寻找,得到最佳角度,最后以一颗铅弹连穿两头麂子,一时轰动四乡,传进县城。
然而,县城里有人听了却不以然,说这不过是运气来了遇见枕头,要跟县委的通讯员小安相比,根本算不了啥。
这并非有意抬高小安,贬低徐老幺,确实是实情。
小安是彝族,从小就跟着父辈“打山”,练就百步穿杨的本领,民主改革后被招进县委,给专门负责民族地区工作的一位副书记当了警卫员兼通讯员。他不止枪法准,对山里的情况、野兽的生活规律和习性也滥熟于胸,上山打猎从没放过空枪,浪费过一粒子弹。
更难得的是行动奇快,不用多少功夫就凯旋而归,大有三国时候关公温酒斩华雄的风范。
那时,米易只有条由县城通往甸沙关却没汽车行驶的公路,因此所有机关也就没汽车,官员下乡全靠马匹代步。他背枝卡宾枪,跟着副书记,每到一个公社,副书记下了马,就会把马缰丢给他,说:“小安子,去,弄点下酒菜来!”
他接过缰绳,翻身上马,抖缰而去,不到半顿饭工夫,准能有沉闷的一声枪响传来。再一会,马蹄就由远及近,到公社门口停止,随后便会听见他彝音很重的一声喊:“喂!来抬麂子!”
真堪称来去如风,上山打猎如同探囊取物般容易。
接下来就该是公社的干部和炊事员忙碌了。
很快,一盆乱刀麂子肉、一大锅麂子肉汤锅就得,端上了桌子。
而副书记却从不上桌,跟大家一道吃喝,只守在灶门口,自己将剔下来的四大骨抹上盐,扔进炭火上烤熟,然后一手抓着麂子骨头,一手端着酒碗,啃一嘴带骨肉,喝一口酒。
副书记只好这一口。
自然,炊事员懂得起,剔骨头时,留在上面的肉也不少。
又自然,那是四十多年前的事。现在,便是小安还是当年百步穿杨、身手敏捷的小安,骑马挎枪而去,也断不会就必有斩获。
因为山上的麂子已十分罕见,而且已列入保护动物,不能捕杀。
◎ 雾浓好逮爬沙虫
冬天的早晨,车行米易垭口山道,俯瞰安宁河谷,但见白雾茫茫,那雾如絮山似雪原。而当下山进入河谷,时已日上三竿,雾仍然是浓得化不开,田野、村庄朦朦胧胧,高大的攀枝花树和丛丛竹林影影绰绰,抬头望天,只见一片灰白中透出团模模糊糊的暗红,那就是被冬雾遮掩迷蒙的太阳了。
明洪武二十五年闰十一月,朝廷于今撒莲镇设置军事机构守御千户所,即以这冬雾迷阳之景象命名,曰守御迷昜千户所,直属四川行都指挥使司管辖。《明史。志第十九。地理四》
古代的“阳”字与“易”字相差无几,只在“日”与“勿”之间多出一横。
便是这一横之差,就使此地的地名来了个含义风马牛不相及的变更,并以讹传讹至今,遗为千古笑话。
据说,永乐年间,行都司饬回族部领在此筹建分县治。那部领为新来武将,不知此地因冬雾迷阳而得名,又识不得“昜”字,便读为“易”,并具文上报。行都司的官儿们也未注意那一横的多少,一纸批复,太阳就从迷蒙的浓雾中消失,“迷昜”变成了“迷易”。
然而,名可变,自然景象却千古不变,一到冬天,浓雾依然笼罩河谷,迷蒙朝阳。
这正是捕捉爬沙虫的好季节。
特产于雅砻江中下游水系、尤其是安宁河下游的爬沙虫,学名中华大蛉蛾,水陆两栖,属节肢动物类,昆虫纲,鳞翅目,通身墨绿色或深褐色,头小、嘴扁平呈钳形,多脚。其体状丑陋狰狞,令人望而生畏,却富含蛋白质和多种氨基酸、微量元素及多种药用成分,具有补气益肾、抑虚固本、滋补强壮功效,是不可多得的药食佳品,被誉为“动物人参”。在米易,称之为“安宁河参”,简称“宁参”。
爬沙虫惧光,白日里蜷缩蛰伏在阴暗的巨石下,夜间方爬出活动,故白天难见其踪影,夜晚则因其体色易于隐蔽,也难发现,故不易捕捉。而在冬季,浓雾自夜间便生成,到日上三竿尚未化散,天光阳光都被遮蔽,河谷里光线微弱,便欺骗了爬沙虫,以为漫漫长夜还未过去,仍然悠哉游哉地在河滩上逛荡,人们一去,正好逮个正着。
由于能补气益肾、抑虚固本,爬沙虫对治疗老年人夜尿频多、小儿尿床还有着近乎神奇的效果,往往吃上几条就见效。还有“生打熟补”之说,用活虫泡酒有利跌打损伤恢复。
近年,爬沙虫作为地方特产,荣登高档酒楼,慢火油炸至酥,与油酥马蜂蛹合盘,称“山珍双拼”,还开发出价格不菲的“干锅爬沙虫”、“百合爆宁参”、“什锦熘宁参”、“铁扒安宁参”、“香玉宁参羹”等特色精品菜肴。
河谷迷雾蔽朝阳,雾浓好逮爬沙虫。
而若是冬日一游米易,踏着晨曦于安宁河边闲步,于雾中亲手捕捉爬沙虫,自己烹调品尝,那就更饶有情趣!
◎ 野花野菜
米易年日照期长,气候温和,雨量充沛,水源充足,四季山花盛开,山野田间野花、野菜种类繁多,可食者不少。如今已在菜市场里常有所卖的则耳根(学名鱼腥草)、石花菜、马齿苋、野薄荷、斑鸠菜,以及市场少见的野芹、野葱、野韭菜、雀儿菜、灰灰菜、鸡屎藤、冇(mao)骨消(米易称透骨消)、马鞭草、花椒尖、车前草、牛儿大黄……等等等等,山区长,谷地生,随处可见。
野芹有旱地生、水里长两种,旱地野芹茎叶紫红干涩,水生野芹茎叶碧绿水灵,气味均比人工种植的芹菜浓烈。米易人常采摘,与手搓盐菜一起生拌而食,其法是:手搓盐菜两份,野芹一份,盐、煳辣椒为调料,山泉水滋润。成菜盐腌味、煳辣椒味、野芹的辛烈味兼而有之,口感独特。
野葱多一丛丛生于田埂上,比家葱纤细,被野草遮掩,不易为人察觉,一旦踏上,浓烈气味随即散发,冲入人鼻孔,弄得人泪眼汪汪。若得采之,是凉菜的绝佳调味品,尤其是取代家葱蘸水豆花,更是美妙。
野韭多生长在山间温湿地带,叶较宽,较肥厚,气味亦比家韭菜浓厚,但若炒食则气味一如家韭,只比家韭脆嫩,而若用沸水焯至断生后凉拌,其野性气味则多有保留。
雀儿菜、灰灰菜、车前草、鸡屎藤、透骨消、马鞭草、牛儿大黄等多生长于荒地、河滩,可炒,可拌,可煮汤,均清香爽口。
此乃地面所生,还有树上所长。
攀枝花蕊、斑鸠菜已属常见,还有黄桷芽、核桃线、野梨花等,均可入菜。
黄桷芽实为黄桷树之嫩叶,尚为苞状时,颜色鹅黄,采之用沸水焯去涩味,调味凉拌,甜酸、麻辣自取所爱,脆嫩清香。
花椒尖即花椒树的嫩芽,核桃线为核桃花穗,都可拌,可炒。花椒尖酱炒蚕豆还是云南昭通的乡土风味名菜。
米易二半山区为野梨的故乡,腊尽春回,满山的野梨花就绽蕾含苞,这时正是采摘的最佳时机,可连同少量嫩叶一起采下,沸水焯去涩味,拌、炒、汤多用,还可晒干储存,以后再发胀使用。
更值得一提的是“清明花”,一年生草本,药食两用植物,叶如绒,上覆白色柔毛,花球状,白色或淡黄色,开于清明节前后,故称”清明花”。
“清明花”有清热解毒、除风渗湿、化痰止咳功效,药用能治风寒咳嗽,周身骨节疼痛。食用是用以磨粉,加入糯米面做粑,称“清明粑”。做法是:采清明花及少许嫩叶,沸水焯去涩味,摊开晒干,磨为粉,然后取之与糯米面混合,如做汤圆般加水调和至软硬适度,再团压成饼或蒸或炸。
解放前,普威街有个妇女,就以蒸、炸“清明粑”出名,自身姓氏反而不为人知,都唤她“清明婶”。
还有煮食的。
挂榜老街是条折街,转拐处有株老黄桷树。
上世纪六十年代,树下常见一位老妈妈摆张小小的案板,上面搁着一盆和了清明花粉的汤圆面、一摞土碗和装有盐、醋、姜米、葱花、蒜泥等调料的小碗,旁边支口小铁锅。来了客人,老人家即团捏四五个小饼,入锅煮熟,连同少许汤盛入土碗,加入盐,撒上姜米、葱花、蒜泥,再点上几滴醋即成。因做法新颖,味道别致,食客不断,有时还得站立等候。有人不识,问老妈妈,她头也不抬地回答:“葱姜清明粑!”
◎ 榨米粉的邹大汉
如今,云南米线很是有名,几乎享誉全国,让人一提到这食品,就以为是云南的特产。其实,这并非云南人的专利,很多地方,如四川、贵州、广西、福建等省,都有吃这米制品的传统,只是都不叫米线,称之为米粉。
米易一样,也称米粉。
这可能与米易汉族人的祖居地多为这些地方有关。
旧时,米易各集镇的小馆子灶头都临街盘在店堂的前面,一般是两口大铁锅、一口小炒锅,其中的一口大铁锅上架着木制的手工米粉机。
那米粉机的主要部件是一方一圆两根木头。方木的正中部位凿一个碗口大的圆孔,称“底座”;圆孔下方嵌着块密密麻麻打了眼的铁皮,称“漏子”。圆木的正中装一截顶端浑圆、大小与底座的圆孔一致的木棒,称“公榫”,这根圆木称“榨杆”。
用木制米粉机榨米粉的操作程序是这样:先蒸米饭至刚熟,倒入碓窝舂糍,再揉搓成跟底座上的圆孔直径差不太多的长柱形,来了顾客,揪下一砣放入圆孔,扳下榨杆,让公榫插入圆孔挤压,使米饭糍团从漏子钻出,就成了米粉,直接掉进锅里的沸水中。
米粉在锅中翻腾三两滚就行了,即用爪篱捞出,盛于碗内,再加汤,加菜,搁调料,便可上桌。
如是,食客来在餐馆,先看,边看边与店主、厨师闲聊,尔后才吃,才品尝汤的浓淡,以及牛、羊、猪肉配料和调料的滋味,花不多点钱,得到视觉、味觉的双重享受。
顾客倒是悠哉游哉,而厨师就受累,一杆杆压下,一碗碗盛出,很要耗费点体力。因此,若非身高体壮者,是断端不了这个饭碗的。故一般开这样小馆子的都是夫妻店,丈夫有身板,有力量,主灶当厨师,妻子精明和善,会笑脸待客,负责跑堂结账。
普威镇上的一家就是这样的典型。
这家的女人周氏,本街人,外表有缺陷,是麻脸,十麻九怪,精明得出奇,自小就帮着父母打理客店。男人姓邹,名雨生,本是成都坝子上人,肤色白晰,身材魁梧,仪表堂堂,绰号大汉,因帮客商当脚夫来此,不幸患病,花光了盘缠,回乡不得,滞留周家客栈,被周氏看上,央人撮合,招为上门女婿。小伙子不仅好人才,好力气,好脾气,还能做几个川菜,加以姓氏谐音,五百年前应是一家,故入赘拜堂后,周家双老深爱,视之如子,就关了客店生意,将门面改作餐馆,交给小夫妻俩经管。
不想,这一改竟是英明决策,由于邹大汉肤色白晰,俨然不同这一方人皮肤黑黝,且个子高大,肌肉结实,每日赤膊裸背地往灶头边一站,长臂起落,压制米粉,就成为一道风景,吸引众多眼球,因此,改作餐馆后的生意竟比开客店时好出几倍。
镇街东头有座学堂,是土司府大公子创办。校里有位先生,姓秦,见天早上必至,到了先报“米粉一碗!”并不忙就座,便双手抄在胸前,立于灶旁,饶有兴趣地欣赏邹大汉劳作,直到米粉袅袅婷婷降入汤锅,才抽出手来拍拍邹大汉光背,由衷地赞道:“美哉雨生,好个大汉,好身力气也!”
那是解放前夕的事。
不久这方就和平解放了。
令满街上人意想不到的是,那天天来吃邹大汉米粉的斯文秦先生竟然是共产党派来做土司府工作的。更没想到这校长还是个通晓音律、能歌善舞、会演话剧和歌剧的艺术全人,因之,一解放就当上了校长,立即组织起秧歌队,还亲自粉墨登场,带领高年级男女生排出《兄妹开荒》、《白毛女》、《大榆林》、《刘胡兰》等新戏,在小学的戏台上演,又不像其它地方,只演光胴胴戏,还讲究声情并茂的舞台效果。
而那时却哪里有现今这么先进的声光电手段,布景全是就地取材的实物,声响效果全仰赖人的聪明,靠人来完成。于是便砍来鲜活的树枝布置为森林,甚至把大树直接搬上舞台。道具不是自做的,就是用现成的东西代替,拉动竹片制作的“响簧”模拟风声,用锣鼓、手电筒模拟雷鸣、电闪。根据剧情需要,风声一起,森林、大树便得摇晃,雷鸣电闪则得剧烈抖动。
这都是需要人来掌控的。
掌控这些布景、道具的人都要有把好力气,而且能吃苦耐劳才行。
这就得选拔体魄强健、又热心参与、不计报酬的人来担任。
邹雨生荣幸,首先被秦校长选中,并委以重任,当了效果组的组长,但凡要演新戏,就得领着效果组的小伙子们天还未亮就出发上山,在秦先生的指导下,砍树枝,伐大树,抬往学校布景,然后才急忙赶回小馆子,舂米饭,榨米粉,做自己的生意。傍晚,生意一歇,又得奔赴舞台,支撑摇晃大树、森林,或是猛拉响簧制造风声。
那可真叫个累!但邹雨生毫无怨言,总是干得兢兢业业,一点也不马虎。并且,在不需要摇晃大树、森林或是制造风声的时候,就纹丝不动地猫在那些布景后,专心看戏、听词、听唱,一段时间下来,竟把戏里面的主要台词、主要唱段记了个滚瓜烂熟。
于是,白天做生意的时候,一边把着榨杆潇洒地压榨米粉,一边就会杂七杂八地哼着:“雄鸡,雄鸡,高呀嘛高声唱!”“数九那个寒天下大雪,天气那个虽冷心里热。”“人家的闺女有花戴,你爹我钱少不能买,扯上二尺红头绳,给我喜儿扎起来!”或者冷不丁地来一声吼:“风啊,你使劲地刮!雨啊,你猛烈地下!把这罪恶的世界全都给摧毁了吧!”
如此,邹大汉就成了周遭四乡都知名的名人,店子生意也因名人效应而越发火红,街上的人乐意光顾自不必说,连乡下人也热赶着上门,来了,人还未踏上阶沿,就喊:“邹大汉!来碗米粉!来嗓子‘雄鸡雄鸡红头绳,风啊雨啊猛烈地刮’!”
◎ 闲话米易火锅
闲翻唐诗,读到白居易的《问刘十九》: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
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向晚的天好像要下雪了,诗人围着红泥小火炉,端着新酿的酒,问朋友:能跟我喝上一杯么?
喝酒是要有下酒菜的,那么,置于红泥小火炉上的,不是火锅还能是啥?
由此可见,火锅于唐朝就颇为盛行了。
据研究者称,火锅源起于上古,自人类发明了制陶术,有了陶镬、陶鼎等煮器,便有了火锅煮食的习惯。到三国时,产生了铜制的火锅,《魏书。獠传》里记载:“铸铜为器,大口宽腹,名曰铜。既薄且轻,易于熟食。”那称之为“铜”,“既薄且轻,易于熟食”的器皿即为火锅。
火锅最初流行于寒冷的北方,用来涮煮牛肉、羊肉,后来渐渐传遍各地,并随着经济文化的日益发达,烹调技术的提高,逐渐诞生出器型、味型多样的各式火锅。唐朝时候,民间已较普遍流行,到北宋,才正式进入酒楼饭店。相传,北宋时,汴京开封的冬天,酒馆若无火锅应市,则门可落雀,无人光顾。到了清朝,更受本为北方民族的满人皇家喜爱,进一步发扬光大,使火锅成为宫廷、官宦人家乃至黎民百姓的冬令时尚。乾隆四十八年正月初十,乾隆皇帝在乾清宫筵宴宗室,一次上火锅530桌,可谓古今场面最大的火锅盛宴。
而火锅是何时传入米易的?无史可考,不得而知。但从米易传统火锅的器型、味型、吃法,以及米易地域曾发生的历史事件推测,似可寻到一些蛛丝马迹。
先谈器型。
米易火锅为典型的宫廷火锅式样,用熟铜打造,上有烟筒,下有炭炉,中部为围绕烟筒的鼓形煮锅。
再谈味型。
正宗的米易火锅,通常以出产于西昌、德昌的建昌板鸭垫底,然后将带皮生猪肉片、生猪排、酥肉、猪肉丸子、红苕、白苕、粉条、豆腐等,按耐煮者居下、易熟者在上的原则,荤素相间,层层铺于锅中,灌汤煮沸,再配以豌豆尖等青绿菜蔬和肝片、腰片、鱼片、鸡片等涮烫。建昌板鸭是腊鸭,其咸腊味是主味,红苕煮熟,添入甜味,其它食物则都增加清香,故米易火锅味型应属咸腊甜香混合型,与其它火锅的味型迥然不同。
又谈吃法。
米易火锅的吃法与其它火锅相比,主要体现在蘸水和烫菜顺序。蘸水是用煳海椒、芫荽、香葱、盐等调制,典型的农家风格。烫菜得依易熟者先,不易熟者后的原则,先涮烫肝、腰、鱼、鸡片和青绿菜叶,待这些东西吃得差不多,预埋在下的其它荤素菜也渐次煮熟,便可逐层取食了。
偶然读到一则晚清军政重臣、湘军统帅左宗棠的轶闻趣事:咸丰六年(1856年),左宗棠尚未入仕,还在湖南巡抚骆秉章府当幕僚。他积极筹措粮饷接济曾国藩部,帮助曾国藩收复被太平军占领的武昌。捷报传入宫中,正在吃火锅、喝闷酒的咸丰皇帝大喜过望,立刻破格擢升左宗棠为兵部郎中,并信口传旨赏赐左爱卿宫庭火锅一口,以示恩宠。左宗棠突然间时来运转,由白衣幕僚平步青云,饮水思源,不忘为他慷慨捐钱捐粮的湖南富绅,便请出御赐火锅,按家乡的做法,将腊肉、薯芋、菜蔬等一锅同煮,款待致谢。
由这则轶事,又想到另一个晚清时的著名人物——太平天国翼王石达开。
武昌失守后,太平天国领袖间发生内讧,洪秀全召石达开回京,封之为“义王”、“圣神电通军主将”,提理政务,但不久又对石达开疑忌,取消其封号和“殿左军”头衔,并欲加害。石达开绝望,率所部10余万众突入湘南,转战广西,又越过湘鄂边界,进谋四川。同治元年(1862年)冬,其前锋赖裕新部渡过金沙江,溯安宁河而上,次年正月,激战挂榜,焚威龙州土司官衙。一月后,石达开率主力至,渡安宁河,经普威,欲说服普济州长官司反清遭拒,血战过境,北上德昌。两次激战后,部份老弱伤残滞留,潜于民间。
今米易火锅的吃法、味型均与左宗棠用御赐火锅煮食待客相近,那么,是否是石达开部路经米易时,由滞留民间的湘籍太平军带入的呢?仍然无史可考,只是猜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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