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盘中拾趣(二)

时间:2010/10/14 作者: 若翁 热度: 80383
  ◎ 话蕨(一)
  
  米易山区处处可见蕨类。
  
  蕨类植物是高等植物的一大类群,计有12000多种,广泛分布在世界各地。我国约有2600种,大多分布于长江以南各省区。
  
  多种蕨类植物可供食用,如蕨菜、毛蕨、菜蕨、紫萁、西南凤尾蕨、水蕨等,不但鲜嫩时可做菜用,亦可加工成干菜。
  
  蕨菜初出土时,嫩茎顶端的幼芽拳曲,形似如意、佛手,又若婴儿拳头,稍长,幼芽叶片略张,则似龙爪,故又被人称为“如意菜”、“吉祥菜”、“龙爪菜”、“拳头菜”、“龙头菜”、“如意草”、“佛手菜”等等,米易一带的人则以其嫩茎若蒜苔脆嫩,呼为“蕨苔”。
  
  我国食用蕨菜的历史十分悠久,大约始于春秋,迄今已3000多年。
  
  蕨菜最早见诸文字,是在大约成书于2500年前的《诗经。国风。召南。草虫》:
  
  陟坡南山,
  言采其蕨。
  未见君子,
  忧心惙惙。
  亦既见止,
  亦既靓止,
  我心则悦。
  
  意思是说惦念情人的女子朝南山爬去,明是前往采蕨,其实是去会心上人。没有见到他时,心中发愁惶惑,看见他远远的来了,和他见面了,心中才喜悦。可见那时上山采蕨已成为女人们常做的事。
  
  最早将蕨正式纳入菜蔬的是《尔雅》(古代词典)。《尔雅。菜部。第二十七卷》中记载:“蕨,鳖也。菜名。”
  
  最早描述蕨的形状、阐述其不同称谓的是宋代大经学家陆佃所著的名物训诂书《埤雅》,书中写道:“蕨初生无叶,状如雀足之拳,又如人足之蹶,故谓之蕨。周秦曰蕨,齐鲁曰鳖,初生亦类鳖脚故也。其苗谓之蕨萁。”
  
  明代李时珍的《本草纲目》更进一步阐述∶“蕨,处处山中有之。二、三月生芽,拳曲状如小儿拳。长则展开如凤尾,高三、四尺。”还记载了食用之法:“其茎嫩时采取,以灰汤煮去涎滑,晒干作蔬,味甘滑,亦可醋食。”
  
  古人食蕨,最初并不知道它营养丰富,于人体有多种好处,只知其无毒,可吃,能填肚子。
  
  《宋史》记载:“乾道四年春,蜀、邛、绵、剑、汉州、石泉军大饥,邛为甚。盗延八郡,汉饥民至九万余。五年夏,饶、信州荐饥,民多流徙。徽州大饥,人食蕨葛。”
  
  清代画家陆玑说:“然则蕨之为用,不独救荒而已。”
  
  李时珍更说得明白:“野人饥年掘取,治造不精,聊以救荒,味即不佳耳。”
  
  这大有饥不择食方吃蕨之意。
  
  正是因为觉得蕨菜仅能“救荒疗饥”,古人又把食蕨与人宁守清贫也不卑躬屈膝敢于藐视富贵的气节相联系。
  
  最典型的是两个故事。
  
  一是伯夷、叔齐的故事。
  
  《史记。伯夷叔齐列传》记载:商末,孤竹国君的两个儿子伯夷、叔齐谦让王位,逃往西周投奔西伯昌(即周文王),及至,周文王已去世,武王即位,趁商朝主力征战在外之际,出兵东进,讨伐商纣。伯夷、叔齐叩马而谏:“父死不葬,爰及干戈,可谓孝乎?以臣弑君,可谓仁乎?”后武王灭了殷商,天下归周,伯夷、叔齐耻之,义不食周粟,隐于首阳山,采蕨、薇而食,饿死于首阳山。
  
  二是商山四皓的故事。
  
  秦末汉初,有东园公唐秉、甪(lu)里先生周术、绮里季吴实和夏黄公崔广等四位著名学者,因不愿做官,长隐商山,年80有余,眉皓发白,被人称为“商山四皓”。汉高祖刘邦久闻大名,请他们出山,四皓宁愿清贫安乐,婉言拒绝,写《紫芝歌》明志,歌曰:“莫莫高山,深谷逶迤。晔晔紫芝,可以疗饥。唐虞世远,吾将何归?驷马高盖,其忧甚大。富贵之畏人兮,不如贫贱之肆志。”
  
  歌中的“紫芝”即食用蕨的一种——紫萁。
  
  所不同的是,“商山四皓”食蕨疗饥,居然能够长寿,都活了80多岁。因此之故,又有人称蕨菜是“长寿菜”。
  
  大约从这时起,蕨菜对健康的神秘功效才开始引起人们的注意,才有越来越多的人效仿“商山四皓”,采蕨,食蕨,并渐渐迷恋上这山中野味,甚至为了能够常有蕨菜可吃,为求回归自然,潇洒自在,健康长寿,而不惜舍弃荣华富贵。
  
  《晋书》上就有个张翰因思念家乡的蕨菜而义无反顾地辞官归里的故事。
  
  张翰在京都洛阳是个重权在握的大官,也是当时才情高卓的名士。一天,春风乍起,他便想起姑苏故里的蕨菜、莼羹、鲈鱼脍,就对老乡顾荣说:“人生贵适志,何能羁官数千里,以要名乎?我本山林间人,无望于时,去矣,采南山蕨,饮三江水也。”于是毅然辞官回乡。
  
  高人隐士、官宦名流的追捧,逐渐使蕨菜身价提升,由底层人民度荒救命的山野粗食晋级为各阶层人士都乐于接受的健康养生野菜。
  
  ◎ 话蕨(二)
  
  许是经过历朝历代喜食蕨菜者的推广,到唐朝,人们已普遍认可包括蕨菜在内的药苗是难得的佳蔬美食,不但滋味可口,更能补益身心,因之,食蕨开始成为餐饮时尚,不论黎民百姓还是达官贵人都爱吃蕨菜,爱采蕨菜。
  
  文人骚客们更是喜爱有加,不仅爱吃爱采,还不吝笔墨,大加颂扬。
  
  诗仙李白有首《忆崔郎中宗之游南阳》写道:
  
  昔在南阳城,唯餐独山蕨。
  忆与崔宗之,白水弄素月。
  
  李白出身富商之家,又天赋文采,被人称之为天上太白金星贬谪凡尘,号“太白”。他一生自视甚高,孤傲不群,不屑于循科考之路而登仕途,总期望经人引荐便一飞冲天,位列宰辅,于二十四、五岁携数十万金离蜀远游,自三峡东下,遍干诸侯,求人荐举。崔宗之,吏部尚书崔日用之子,袭封齐国公,游历南阳时与李白邂逅相遇。这么一位大有来头,极有可能改变李白命运的贵公子,然而李白招待他却啥珍馐美味都不点,就要了一道山蕨菜。可见蕨菜在唐代文人雅士心目中的地位。
  
  张九龄在一首诗中也写道:“挂冠东都门,采蕨南山岑。”他曾是宰相,后被免职。瞧,老张挂冠不当宰相了,上南山采蕨,不也依然活得十分的潇洒么!
  
  另一位唐朝宰相李德裕更是对蕨菜情有独钟,没有这道山珍便吃饭不香,端起酒杯就“醉忆剖红梨”,捧起饭碗便“饭思食紫蕨。”
  
  所需决定所供,唐朝时,蕨菜已经是市场上常见的野生蔬菜。这从白居易的《放鱼》诗里就可得到佐证:
  
  晓日提竹篮,家童买春蔬。
  青青芹蕨下,叠卧双白鱼。
  
  到了宋朝,食蕨之风更加普及。著名诗人梅尧臣在《与正仲屯田游广教寺》诗中写道:
  
  春滩尚可涉,不惜溅衣裾。
  古寺入深树,野泉鸣暗渠。
  酒杯参茗具,山蕨间盘蔬。
  落日还城郭,人方带月锄。
  
  从这首诗里可以得知,其时,许多人家的餐桌上都少不了山蕨这道野菜,不少人都把采蕨视为生活中的乐事,以至于出现这样的人文风景:太阳快落山了,不少上山采蕨的人络绎不绝归来,手腕上挎着装满嫩蕨的篮子,肩上扛着形若月亮的锄头。
  
  但那时,人们对可食蕨的研究还基本上停留在蕨菜的美妙口感上,停留在蕨菜的做法、吃法上。
  
  以“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名句而著称的南宋一代诗坛领袖陆游,不仅是我国伟大的爱国诗人,也是个美食家,不但会吃,还会做,烹饪技艺不错,常常亲自下厨掌勺。一年春天,他就地取材,用竹笋、蕨菜和野鸡等物烹制出一桌丰盛的佳肴宴请邻舍,吃得大家扪腹便便,赞美不已,向他请教。他信口而出,吟诗一首:
  
  今日山翁自治厨,嘉肴不似出贫居。
  白鹅炙美加椒后,锦雉羹香下豉初。
  箭茁脆甘欺雪菌,蕨芽珍嫩压春蔬。
  平生责望天公浅,扪腹便便已有余。
  
  诗中便有蕨菜,而且称珍嫩的蕨芽压过了其它所有春天的蔬菜。
  
  还有诗人许棐,在《笋蕨羹》中写道:
  
  趁得山家笋蕨春,
  借厨烹煮自炊薪。
  倩谁分我杯羹去,
  寄与中朝食肉人。
  
  啊啊,用笋、蕨煮成的汤真美,美得来赛过朝廷里达官显贵们宴会上的大鱼大肉!谁若不信,可从我这儿分一杯去,跟它们比试比试!
  
  另一位宋朝诗人王质的一首词,更见出文人雅士们对蕨菜的喜爱之情,词曰:
  
  一个茅庵,三间七架。两畔更添两厦。倒坐双亭平分,扶阑两下。门前数十丘禾罢稏。塍外更百十株桑柘。一溪活水长流,馀波及、蔬畦菜把。
  
  便是招提与兰若。时钞疏乡园,看经村社。随分斗米相酬,镮钱相谢。便阙少亦堪借借。常收些、笋干蕨鲊。好年岁,更无兵无火,快活杀也!
  
  无兵火之灾,又常收些笋干、蕨鲊贮备着,这便是令人“快活杀也”的“好年岁”了!
  
  由此可见,蕨菜之于古人的生活是何等的重要。
  
  ◎ 话蕨(三)
  
  蕨菜是从何时由民间餐桌晋升酒楼饭店,最后进入宫廷御宴的?较普遍的说法是在清朝康熙年间。
  
  据传,康熙皇帝一次去木兰围场狩猎,途经六旗三十六营的金凤营时,当地头领用蕨菜和山鸡片制作了一道菜肴进献,康熙吃后,觉得滑嫩可口,非常高兴,重赏了头人和厨子。从此,蕨菜便被列为朝廷贡品,每年各地官员都要选择“茎色青紫而肥润”的蕨菜贡奉皇家。
  
  但也有人认为,早在唐代蕨菜就成了山珍,上了皇家御宴,说这在《西游记》中便有记载。
  
  《西游记》第一百回“径回东土五圣成真”中描写唐僧师徒四众历尽千辛万苦取经归来,唐太宗大喜,命光禄寺于东阁设宴款待酬谢,那东阁御宴的席面上就有蕨菜。
  
  那段关于御宴席面的精彩描写如下:
  
  门悬彩绣,地衬红毡。异香馥郁,奇品新鲜。琥珀杯,玻璃盏,镶金点翠;黄金盘,白玉碗,嵌锦花缠。烂煮蔓菁,糖浇香芋。蘑菇甜美,海菜清奇。几次添来姜辣笋,数番办上蜜调葵。面筋椿树叶,木耳豆腐皮。石花仙菜,蕨粉干薇。花椒煮莱菔,芥末拌瓜丝。几盘素品还犹可,数种奇稀果夺魁。核桃柿饼,龙眼荔枝。宣州茧栗山东枣,江南银杏兔头梨。榛松莲肉葡萄大,榧子瓜仁菱米齐。橄榄林檎,苹婆沙果。慈菇嫩藕,脆李杨梅。无般不备,无件不齐。还有些蒸酥蜜食兼嘉馔,更有那美酒香茶与异奇。说不尽百味珍馐真上品,果然是中华大国异西夷。
  
  不过,《西游记》成书于明代,因此,对那唐朝御宴的描写有可能是作者吴承恩的想像,是信手拈来之笔,并不能说明远在唐代蕨菜就跻身于宫廷菜品。但又可佐证,蕨菜被人视为山珍,视为可登大雅之堂的盘中佳肴,起码应在清康熙朝之前,极有可能在明朝时。
  
  这似乎是较为正确的,因为,人们对蕨菜食用、药用价值的研究也正是从那个朝代开始。
  
  最先研究蕨菜食用、药用价值的是李时珍,但他经过研究,对蕨菜的评价并不像此前的文人雅士们那样高。
  
  《本草纲目。菜部。第二十七卷。菜之二。蕨》记载:“时珍曰∶蕨之无益,为其性冷而滑,能利水道,泄阳气,降而不升,耗人真元也。四皓采芝而心逸,夷齐采蕨而心忧,其寿其夭,于蕨何与焉?陈公之言,可谓迂哉。然饥人濒死,赖蕨延活,又不无济世之功。”说蕨虽然可吃,有去暴热、利水道、散肠风热毒的药效,但因性冷而滑,会泄人的阳气,说商山四皓因食蕨而长寿没有道理,蕨不过是要饿死的人赖以延命的野菜而已。
  
  尽管大名鼎鼎的李时珍如此贬低,然而并不影响人们对青脆细嫩、滑润无筋、味道清香的蕨菜的喜爱。
  
  ◎ 话蕨(四)
  
  真正对蕨菜的营养成分和食用、药用价值进行深入地分析研究,并作出科学评价,是现代的事。
  
  现代科技研究结果表明,蕨菜营养丰富,除含淀粉、脂肪、蛋白质、碳水化合物外,还含有多种维生素和人体所需的微量元素。每100克嫩蕨含胡萝卜素1。04毫克,维生素B20。13毫克,维生素C27毫克。每100克干品含蛋白质6。6克,脂肪0。9克,糖54。2克,粗纤维25。5克,维生素C3毫克,维生素E0。53毫克,维生素PP2。7毫克,钾31。8毫克,钙1。9毫克,镁3。39毫克,磷5。16毫克,铁171微克,锰35微克,锌61微克,铜25微克,硒6。346。34。此外,还含有18种氨基酸、蕨素,蕨甙、乙酰蕨素、胆碱、甾醇等。
  
  蕨菜中的蕨菜素对细菌有一定的抑制作用,可清热解毒,杀菌消炎,清热化痰,用于发热不退,肠风热毒,湿疹,疮疡等病症。
  
  蕨菜的某些有效成分能扩张血管,降低血压,粗纤维能促进胃肠蠕动,具有下气通便的作用,可下气降压,帮助消化。
  
  蕨菜能清肠排毒,民间常用蕨菜治疗泄泻痢疾及小便淋漓不通。
  
  蕨根制粉,作成粉皮、粉条,不止可替代粮食,还有补脾益气、强健机体、增强抗病能力的功效。
  
  现代中医学认为,常食蕨菜能健脾胃,祛痰湿,有利减肥。
  
  还有专家研究发现,蕨菜具有一定的抗癌功效。
  
  除食用、药用外,蕨类植物还可用作工业原料,全株可提取单宁,其纤维可制缆绳和造纸,其干叶烧成灰,是陶瓷工业中的重要原料之一,可防止陶坯裂缝,蕨可谓全身都是宝。
  
  美妙的蕨菜,大自然馈赠给人类的神奇食物,今天,不仅受到国人的喜爱,还得到韩国、日本等多个东南亚国家人民的青睐,已成为世人公认的“山野菜之王”,天然绿色的健康食品,不仅于当采季节出现在市场,出现在家家户户的餐桌上,还经过科学保鲜,一年四季应市,被酒楼饭店做成各种档次菜品,受到各阶层食客的争相追捧,成为现代餐饮文化的瑰宝碧玉。
  
  ◎ 采蕨(一)
  
  阳春三月,正是采集蕨苔的黄金时期。
  
  我第一次上山采蕨是跟三位牧哥儿伙伴一道。
  
  那是在中国现代史上著名的“三年困难时期”,我因贫与病不得以告别县中,辍学回乡,在当地供销社下属的综合厂当了个放牧残弱待宰牛羊的童工,常与街村生产队的三个放牛匠一道出牧。
  
  他们三人都有外号,分别叫“累赘”、“霸道”、“小西番”。
  
  “累赘”是他们中的头儿,年纪最大,快满十八,身高却不足四尺,还患有疝气病(俗称气包卵),胯下夹着把“大茶壶”(膀胱肿胀,大如茶壶),行走不便,因之得了这个雅号。“霸道”是生产大队女大队长大洋马的独生儿子,年龄不大,身体强壮,仗着其母的权势,在小伙伴中极是横蛮,被人送给这个大号。“小西番”最小,刚过十三,瘦如竹秆,肋骨根根可数,因其母系“民主改革”后从“西番村”奴隶主家解放出来的汉族女奴,故得了这个绰号。
  
  我当上牧工的第二年,中共中央在北京举行扩大的工作会议——“七千人大会”,刘少奇代表党中共在会上总结“大跃进”以来的经验教训,毛泽东在会上作自我批评。会议重申坚决贯彻执行国民经济“调整、巩固、充实、提高”的八字方针,决定在农村深入贯彻《12条》,进行整风整社。会后,为救饥民于生死之间,国家开始发放救济粮。其时正当春三月,为筹措购买救济粮的钱款,“累赘”带领我们放牧蕨萁坪。
  
  蕨萁坪在高山的半腰,一匹山坡全生长菜蕨。冬季,齐腰深老蕨的叶干被霜雪摧残黄老死去,又被一场山火焚烧,化为灰烬,如给蕨根施了肥。到春天,气候回暖,几场细雨下过,新蕨便破土而出,一根根嫩茎裹着层白绒绒的细毛,顶端的叶苞若拳,微微勾着,望去活似若干婴儿举着娇嫩的胳膊,或像若干天真娇羞的小姑娘亭亭玉立于山坡之上。
  
  然而,当时的我们并无这等的诗意情怀,只想多采蕨苔,下山变卖成钱,去买救命的粮食,因此一上蕨萁坪就忙碌起来,几乎将蕨萁坪上的蕨苔一扫而光,然后扯来野葛藤,一把把捆扎好。
  
  收牧的时候,我们赶着牛羊下山,刚到公社大院前便被公社的司务长拦住,将我们所采的蕨苔尽数给买了去。
  
  司务长很是同情我们,市场上的蕨苔一角钱三把,他却每把给我们五分。
  
  这在当时是很乐观的价格了,我们无不喜出望外,像拾了个天大的便宜,以至于“小西番”在出售凭据上盖过指姆印,接过一元钱后,仍舍不得擦除大指姆上鲜红的印泥,就将指头竖着,望着,一股劲地憨笑。
  
  “霸道”见他那傻样就耻笑,挖苦说:“笑!笑!小狗日的,笑个卵!杨伯劳按个指姆印卖了喜儿,你他妈一块钱卖了自己,还笑!”
  
  孰料“小西番”并不恼,反而更高兴,说:“卖?卖给公社?去当干部?那,顿顿有白米饭吃,有二尺半的制服穿,日他妈,小老子才安逸死了!”说完,仿佛真的当上了干部,高昂着细脖颈上的小脑袋,挺着瘦骨嶙峋的鸡胸脯,还竭力腆起肚皮,想装出大腹便便的干部样子。然而可惜,因为长期饥饿,肚皮太瘪,终究腆不起来,只腰胯朝前顶,这便糟糕,倒让可怜兮兮的小鸡鸡钻了空子,从裤子的破洞中拱了出来,被喜欢恶作剧的“霸道”看见,挥树条子抽去,打了个正着。
  
  “小西番”吃这一家伙,痛得捂着小鸡鸡,跳起八丈高,边跳边骂。
  
  “霸道”越发得意,大笑着说:“老子又没打你——打的是‘干部’!”
  
  ◎ 采蕨(二)
  
  陟坡南山,言采其蕨。未见君子,忧心惙惙。亦既见止,亦既靓止,我心则阅。
  
  ——《诗经。国风。召南。草虫》
  
  我走走停停向南山爬去。我对家人说是要去南山上采蕨,其实是会见心中思念的情人。南山上不见我那心爱的人身影,我心中惶惑,愁眉锁眼。啊,他终于来了!看见了他,与他见面相会,我的心儿才喜悦起来。
  
  每读到《诗经》中的这一段,我就会想起表妹子芬。
  
  子芬属于现代人所称的那种阳光女孩,成天把欢乐写在脸上,而且胸无城府,想啥说啥,语言又有点尖刻。
  
  那时,每逢周末,家乡的森林工业局礼堂就要举办舞会。我们一群少年从旁经过,看见礼堂的大窗户上晃动着一对对男女的身影,子芬就会冲口而出,说:“左转右转,公羊抱着母羊转!”
  
  不久,“四清运动”和“文化大革命”接踵而至,她的父亲被工作队给“挖出”,成了“漏网富农分子”,接着又被“造反派”打入“阶级敌人”阵营,“专了政”,子芬脸上的阳光就仿佛被乌云遮蔽,荡然无存,变成了整天愁眉锁眼、缄口不言的阴郁女孩。
  
  那年,她快要初中毕业,本来准备报考地区农专,将来当个农技师的,这下理想破灭,只能蜷曲在她家那位于山脚下、小溪边的瓦房里作个村姑。
  
  这时一个男子来到了她的身边。
  
  那人是县农业局派住公社的农技员。
  
  一天,农技员在小溪边遇见了她,说:“读书不一定得在课堂,你喜欢学农,身边就是大得不得了的‘农学院’啊!”
  
  一句话开启了子芬的心窍。她拜了那农技员为师,决心走自学成才的路子。
  
  然而不幸,那农技员是正而八经的地主子女,这在那特殊的年代就很麻烦,两个地、富子女常在一起翻书弄本,说这道那,弄不好就会被人看作是搞啥“反革命阴谋”,那可就大了不得!
  
  多亏子芬聪明,选中她家屋背后一块蕨萁坪做他们的秘密教室,两人经常去到那里,钻进茂密的蕨萁丛中,一个教,一个学,还商量好了应急预案:万一被人发现,就说是在那里采蕨苔,偶然相遇的。
  
  他们就这样“采了将近三年的蕨苔”,最后采成了有情有意、恩恩爱爱的一对,被知情的人戏称为“蕨苔夫妻”。
  
  许是那蕨萁丛中的千多个日日夜夜所留下的印象太过深刻吧,婚后,两人都痴迷上了这种植物,都全身心投入,对这种植物锲而不舍地作专题研究。
  
  只是各自的研究方向有所不同。
  
  农技员主攻食用蕨的品种优化和人工栽培技术,表妹子芬则主攻蕨菜的加工和烹调。
  
  以后不久,农技员调回他老家的农业科研所,表妹子芬当然婆不离公,也相跟了去,一对蕨苔夫妻双双离开了米易。
  
  农技员的家乡在云贵高原,也是广产蕨苔的地方。据说,两人在那仍坚持各自的研究,并卓有成效。
  
  那农技员不仅研究成功野生食用蕨人工栽培技术,还培育出几个丰产良种,成为食用蕨专家,评上了高级农艺师。以后年龄到点,光荣退休,更是风光,被数家人工栽培食用蕨的公司聘为科技顾问,向农户传授食用蕨种植技术。
  
  表妹子芬也不逊色,经过多年的探索钻研,成了当地蕨菜烹饪的大师,自己开了个“蕨萁酒家”,远近闻名,食客趋之若鹜,店前车水马龙,生意火爆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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