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寒假后,他坐着公共汽车回家。车内的阳光是棕褐色的暖暖的,尽管窗子上没有多少水汽凝结,却还是冷冰冰的,不能当作靠枕来用。他一路上昏昏欲睡,却躺得很不舒服。
让他奇怪的是窗子外面纯正的阳光却有气无力似的,甚至有点冷冷的感觉。平日里房屋的阴影此时也加深许多,然后在马路上被拖得老长。
下车后,他却发现,即便是冷冷的阳光也没有了。灰白色的云浮萍般地布满了天空的胸膛,虽然细碎,确是密密实实地封住了阳光所有的通道,风的声音断断续续,略微使天地间的呼吸变得通畅起来。他哈了口气,将衣领又拉高了一点儿,跺了跺脚,向家的方向走去。
途中他经过了一个开发区,面积不是很大,并且正在建设中,工地里外杂七杂八地散布着剩料和待用的沙石、混凝土——左左右右无章地点缀着,拼凑出弯弯曲曲却四通八达的小路。已经是下午3点多钟了,工地上冷清得很,大概是因为严冬而休了工。
因为走这边会更近一些,他便选择了其中一条小径走了进去。偶尔会遇见一两个工人,听到金属碰撞,砖块挪动以及皮带摩擦的声音,虽然错落不一,但很有韵律感,在空荡荡的楼房间回荡,听起来也十分悦耳。最让他奇怪的是后来见到的一大批女工,他猜测不出她们的真实年龄,但最小的也应不下35岁了。每个人的头上或是脖间都系着一条鲜艳的粗布头巾,边缘的流苏已经所剩无几,零星的缺口露出灰白的发丝。她们棕黄色的脸冻得红彤彤的,衣服都是灰色、黑色或者青色,并没有统一的制服,唯一达成“共识”的怕只有那鼓鼓囊囊的棉衣和略显单薄的彩色线手套了。
见他经过,她们没有例外地放下自己手中的活,茫然却很深情地注视他一会儿,然后继续忙手头的工作,而这多少让他这个大男孩有些不自在。不过作为一个“男人”,他还是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昂着头大步向前走着。那段很短的路突然显得分外漫长,但他还是自认为很“成功”地走过来了。
他印象很深的有两个人:一个对他微笑的赤着手的大妈,他注意到她沾满泥土冻得黑红的手好像一直在微微发抖;另一个是看起来比较瘦弱的阿姨,即使很厚的棉衫也没有遮掩住她的体态。她那时正在坑坑洼洼冻得生硬的土地上,用一辆比自己还大的单轮推车清理冻成雕像并爬满白霜的土块,她推了好几次都没有把它推上那个十几厘米高的小矮坡,还有几次差点摔倒,只得停下来,坐在车上,松了松衣领,疲惫地喘着气,憔悴地冲前来帮忙的女伴笑了一下。因为碍于面子的缘故,他并没有回头看她们究竟有没有把那辆车推上去。
走出工地后,他发现自己始终都忘不了那一双双劳累而炯炯有神的眼睛,她们就和车里的阳光一样迷人。他无法破译其中的奥秘,只是忽然间感觉温暖了好多,毕竟他的身后有那么多素不相识却含情脉脉的眼神。
也许,他穷其一生,也再难以走出那些冬日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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