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个长长的站台,一个手提简易旅行袋的年轻人登上列车,开始了他的旅行生活。年轻人走到靠近车门的一个空位刚想坐下,座席对面传来一个苍老沙哑的声音,“那个位置有人”。年轻人循声看去,对面座席上是一个五十多岁的老者,头枕着一个大包袱,占着三个座位在那躺着,他的身体从头到脚都已陈列在座席上,目光里还充满着攫取的欲望。年轻人看了一眼对面的老者,不紧不慢地说,“我暂时先坐一会儿,来人就给让开。”老者听了年轻人的话,似乎感到年轻人已看穿了他的谎言,无可奈何地闭上了贪婪的眼睛。列车启动了,老者睁开眼睛,问“几点了?”年轻人冷漠地说,“不知道。”老者看见年轻人的脸上充满了愤怒,便不再问了,翻了个身,又闭上了眼睛。年轻人心中多少有些愤愤不平,一个连自己人生旅途还剩多少光阴都不知道的老者,已经占着三个座席,居然还抑制不住贪婪的占有欲望,竟妄图占有对面的两个座席!贪婪的旅人啊,你的包袱已经够沉重的了,为什么还不收回你那攫取的目光?难道自己包袱越沉重的人反而具有更强烈的占有欲望?古语说得好,纵有广厦千万间,一身难睡两张床。况且人在旅途,每个人都只不过是这列火车的匆匆过客,谁又能对座席实现永久地占有呢?你那攫取的目光和占有的欲望只不过增添旅途的沉重罢了。就象名字上压着一大串头衔的名片一样,一看就让人觉得无比沉重。人们不会赞美贪婪,但旅途中贪恋席位的恐怕远远不止这位半睡半醒的老者。
年轻人觉得旅途在瞻仰这位贪婪的嗜睡者的尊容中度过未免有些无聊,便从手提袋中拿出一本书读起来。正在这时,一个毛头小伙子走到年轻人跟前,“大哥,你先别看书,我要喊几嗓子。”紧接着,毛头小伙子扯着嗓子开始介绍他推销的袜子。为了说明他推销的袜子与众不同,他还表演了三个魔术,第一个魔术是用一根钢针插入袜子中来回滑动,而袜子完好无损;第二个魔术是用袜子穿过打火机的火焰而袜子不烧焦;第三个魔术是把袜子挂在行李架的横梁上,他双手拽着袜子做引体向上。接着他一边扯着嗓子介绍,一边给每一位位旅客发了一双袜子样品。毛头小伙子说得唾沫四处飞溅,累得上气不接下气,胸脯一起一伏地喘着粗气,却没有人青睐这魔术般的产品。也许一种需要胜过千百句说教和表演,大肆渲染地说教和表演反而让人对产品本身更加怀疑。不怕火烧的袜子只能是天方夜谭,人们的心思也许只在观看这免费的表演。再好的推销术也很难让人们购买他们原本不需要的产品,体察旅人的需要也许比钻研推销术更有效。人在旅途,向别人兜售一些他们需要的商品本是无可厚非的,但过分执着于谋利赚钱,却不仅仅破坏了旅途的悠闲气氛,而且干扰了别人的生活,增加了自己的负担。水流任急境常静,花落虽频意自闲。只有气定神闲才能够任重致远;也只有气定神闲,才能体味到旅途的真正韵味。而那些孳孳为利,对金钱过分执着的人永远也享受不到旅途的真正快乐。
这免费的魔术表演结束了,旅人们又恢复了正常的旅行生活。年轻人后面的两名旅行者正饶有兴味地谈着股票的涨落。“某某股票现已跌到最低点,不会再有什么风险了,如果买一万股的话,涨一元就能挣一万元,用这一万元再买入已跌到最低点的股票,这样不出二年,赚个十万、二十万的不成问题。”听着这位旅行者的如意算盘,年轻人不禁想起了一个古老的故事。两只燕子在房梁上的巢中筹划着美好的未来,其乐融融。还没等它们筹划完,栋焚屋毁,它们带着尚未筹划完的梦想在火中化为灰烬。生活中随时都可能发生意外的变故,股市上则更是充满了不可预知的风险,这又是哪个人能凭智力预先筹划计算的呢?人在旅途,有一些筹划,可以避免盲目;有一些梦想,可以增加希望。但过分地依赖智力处心积虑地计算筹划,陶醉于希望和梦想之中,到头来机关算尽,也未必能心想事成,反倒给人生增添了更多的沉重和失落。那如意算盘也会和普通算盘一样,一生计较盈亏得失,结果一无所有。旅行者大都相信多算胜少算,少算胜无算,殊不知无算乃是善计不用筹策的最高境界。功名富贵,寿夭穷通,哪一样是人用智力能筹算的?还不如一切随缘,顺其自然,一任天机。饥来吃饭倦来眠,眼前景致口头语。何等安然,何等自在!
年轻人旁边还有一位刻意修饰、浓妆艳抹的女郎,连皮鞋都油光可鉴。也许她是想博得众人的好感和倾心吧!但她想错了,车箱里这些随聚随散、聚散匆匆的人们就象被秋风攒聚到一起随即又随风飘散的黄叶。旅途中的相聚,也不过是白驹过隙、电光石火般短暂,在这短暂的瞬间,真的有必要刻意修饰自己以取悦于人吗?况且旅途中的人们只知道按照自己的轨迹走自己的路,纵然刻意修饰,又有谁会为你停下旅行的脚步?——念桥边红药,年年之为谁生?
人在旅途,有些路只能自己一个人去走,有些事也只能一个人单独去面对。有时尘封的心灵也难免会感到疲惫和倦怠,有时孤独的感觉和莫名的烦恼也会袭上心头。望着窗外冰封的大地,想着前方漫漫长路,年轻人心头不禁掠过一丝淡淡的哀愁,但随即就随风飘散了。毕竟年轻人心中沉淀着人类几千年的思想文化,也沉淀着人类几千年的历史沧桑。“五百年前谁是我?五百年后我是谁?哪一位历史学家会秉笔直书某个年轻的旅人在某时某地曾经有过一丝淡淡的哀愁?那么既然不能书之竹帛,五百年后又有谁会知道有这样一位年轻的旅人,有这样一丝淡淡的哀愁?”想至此,年轻人不禁哑然失笑,真是“五百年谪在红尘,略成游戏;三千里击开沧海,便是逍遥。”
列车在飞驰,车箱在颠簸。这时年轻人周围的旅人也发生了一些变化。贪婪席位的老者睁开了惺忪的睡眼,眼里充满了欲壑难填的绝望和痛苦;执着于营利赚钱的小伙子正沮丧疲惫地整理清点从旅客手中收回的那些魔术般的袜子,眼中充满了失望的悲观情绪;那位善于筹算如意算盘的股民发出了前途未卜的叹息,叹息声中充满了疲惫和倦怠,他的如意算盘最终也未能逃脱时光的侵袭,只留下无可奈何、心力交瘁的叹息;那位刻意修饰、浓妆艳抹,以期取悦于人的女郎在旅途的寂寥中拂乱了自己的秀发,一副黯然神伤的样子。
耳闻目睹这些微妙的变化,年轻人颇有感慨。旅客二字真是很妙。人生天地当如客,何独乡关定是家。人在旅途,如果认识到自己只不过是匆匆过客,就不会贪婪座席权位;也不会执着于金钱名利;不必处心积虑地去筹算寿夭穷通和荣华富贵;更不必去刻意修饰自己以取悦于人。这样自然减轻了旅途的沉重、疲惫和痛苦,作一个悠闲轻松的旅人,愉快地度过旅行生活。年轻人想起一首诗,正好送给这些执迷不悟的旅人:蜗牛角上争名利,石火光中寄此身。随富随贫且随喜,不开口笑是痴人。奈何这些旅人只知道蜗牛角上争名利,不晓得石火光中寄此身,纵然是霹雳一声惊百里,也难唤醒梦中人。
列车还在一望无垠的原野上飞驰,年轻人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人在旅途,生命的终极意义是目的地,还是旅行的过程?不同的生命存在状态是否会导致不同的目的地?在同一目的地,不同存在状态的过程是否具有不同的意义?而旅行者的终极目的地究竟又是什么呢?
列车又经过一个长长的站台,从站台走上来一位鹤发童颜的老人,他找了一个座位坐下,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平静而深沉地望着远方。有人说,人生好比一股水流,其始也如泉水般激越昂扬,继而汇入大河奔腾咆哮,最后汇入汪洋大海,平静而深沉。人生固然不能没有激昂和咆哮,但谁也不能否认,汇入汪洋大海的水流才是真正的水流,才能够代表人生的最高境界。看似平常实奇崛,成如容易却艰辛。那鹤发童颜的老人平静而深沉的目光中不正蕴含着激越昂扬的情怀和奔腾不息的精神吗?没有矫饰和浮躁,没有私欲和杂念,也没有闲愁和烦恼,只有饱经风霜后的气定神闲。也许只有这位饱经风霜的老人才懂得人在旅途的真正意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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