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来小侄儿让我给讲故事,怎奈所知的大部分都讲过了,实在想不出什么新奇的来,于是顺手拿起一本宋词来搪塞,打开的那页正巧是辛弃疾的<摸鱼儿>,本来只想给他念几遍,谁知道,小侄儿偏爱问个究竟,问起"长门事,准拟佳期又误。"时,便给他讲了金屋藏娇的故事,当侄儿听到汉武帝后来再也不理陈皇后时,不禁问。难道他真的伤心了吗,不是说认错了就原谅了吗。面对孩子的追问,我第一次心疼起这个女子。以往在电视里,诗词里,我最多只是把她同所有的失宠的嫔妃们一样看待,多数时候,我连悲哀都给予她很少,也许觉得她拥有的太多了,这大概是女性本性的善妒吧,而今从头理起来,才觉得她真真是一个让人心疼的人)。
这世上没有任何一个女子比她更尊贵了,皇上是外公,皇上是舅舅,权倾朝野的窦太皇太后和窦太主是最爱她的外婆和娘亲。可我却要说:她是一个离生活最远的女子,她在人间的天上,所以她是最单纯的,也是最傻的女子。因此当骄傲的公主遇上不可忤逆的君主,那么结局通常是最惨的。
他是她的表弟,从小在一起长大,相处甚佳。两小无闲猜时,他曾说:如果能娶阿娇做妻子,我会造一个金屋子给她住。只为这一句他便她变成了像所有期待爱情,期待疼爱的小女子一样的平凡人。因为,他们都是那个时代里离人间天一般远的人,他们的生活就是凡人的神仙梦,想要什么有什么,掌握着最高的生杀荣辱大权。而他的一句话,却让她开始思凡了。
青青子衿,悠悠我思,一日不见,如三月兮。她想着他。想以后也要像古人所说的,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她想他,想到幻想所有的以后生活琐碎:白天他理国事,晚上会告诉自己他有多想她,多讨厌当皇上;即使他再忙,也会传人过来叮嘱自己用餐要及时,不要傻傻的等他;如果闲了他们会在一起赌书泼茶饶儿女。她想他,想到所有的长久的幸福。想那个金屋子以后不知道有多少女子羡煞,又有多少才子佳人会谈起自己,作出何等华美的赋来。她想他,等他来娶她,而她知道一旦他娶了自己,那么唯一可以代表真心的爱的回报就是——对他不离不弃。因为自小她就知道那句: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瑶,匪报也,永以为好也。而爱情上,她能给的还有什么呢。
他没有妄言,他是守信的,他来娶她了,大红的地毯映着她的娇羞和期盼一路从堂邑候府铺到了宫门,他执了她的手,请天地作证,她是他的妻。而此时他许的在她的眼里早已不是一个什么金屋子,而是今生有你。盛大,威严,庄重,她带着预知的渴望走进那个华美的宫殿,也许在别人的眼里,她嫁的是皇上,而对于阿娇来说,不过是嫁了自己想嫁之人。女子的骄傲她有十足的本钱,皇后的称呼她不在乎,一点也不感觉荣耀,仅仅是有那么一丝的骄傲,骄傲君有信,妾得垂怜。洞房花烛夜,他总是那么的调皮,当耀眼的金冠,光彩夺目的带在她的头上,即便看了这么久,他见她的那一刻仍在耳边轻语,真美!
他是她的王子,所以他宠着她,任她所有的不和礼仪,不知轻重,因为在他的眼里这一切都是那么的可爱。这不仅仅是由于她背后的一切力量,因为这些力量同时也是他的亲人。所以举案齐眉,所以近10年来他都没有厌弃过。而她即便做了他的妻,母仪天下,她却只想做回青梅竹马的日子,依旧和他开玩笑,依旧认为他最爱自己如初的顽皮,任性和刁钻。
也许悲剧往往是从你完全的信任他,交托给他的那一刻开始的,因为那时爱已被占有,它已经是个私有品,有形有态的,而不是雨雾里摇曳的只闻其香却看不清颜色的一朵神秘的花。骄傲的公主没有人敢告诉她,其实她的男人是个皇上,是个不允许忤逆的人,没有人告诉她男人除了喜欢女子可爱外,更希望能够理解他,安慰他,温婉的需要他的保护,而不是骄傲的与他对峙。所以当王子变成真正的君主,他的危机感就越重,而危机不仅仅是来自敌人,他已是草木皆兵,而她却浑然不知道,依然沉浸在最初的憧憬里。那么当卫子夫这个善解人意的歌女出现时,一切都开始向着人间最残酷的一面延伸。
卫子夫歌声空灵,秀发如瀑,个性温婉,她的眼里他是高不可攀的王,是至尊,所以她从不敢称呼他为刘彻,只是卑微的谦恭的服侍他。而此时的君主他不要爱,只要一丝安稳,因为他是那么的害怕,不安和惶恐,他要在这个小女子身上体现一个君主真正的威严。也许刘彻这两个字是谁他都不记得了,他是汉武帝,是有“宏图大志”的又一始皇。爱情,早已沉入心底最灰暗的角落。
只可君主为自己而驻足的阿娇,她爱的太纯粹,太骄傲。在她认为,卫子夫不过是个家奴而已,没有任何的资格可以走进他们两个人之间。所以她只是为爱而愤怒了,她跋扈,她恶毒,她嚣张,她只想用这一切告诉刘彻:我是多么的不想与人分享你,我只是——爱你……而她的王,此时眼里只有皇后的位置,早已没有妻子的影子。“阿娇,你居然敢碰,敢折磨我的寄托,我的玩偶,那么就不要怪我送你去梧桐深锁的冷秋宫。
“冷宫”是什么?初进那里的阿娇不会明白,所以她带着所有的怨气,摔东西,吵闹,似乎已经忘记了要想他。只有夜里独自醒来,看到湿了的半面枕,才知道那爱深入骨髓,身不由己。于是她从一天一天,一夜一夜的爱恨交织里明白什么是失去,什么是抛弃,什么是即便如此你依然的爱他,想他。往事如流水,她每过一遍,心都在泣血,泪流不止,到底是她爱错了,还是他变了,为什么这长门宫只离他咫尺,任何人都可以听见这里的萧瑟与哭声,而他却忍心不来呢。思悠悠,恨悠悠,爱情里她不是什么骄傲的公主,而只是一个想要被怜爱的女子。终于有一天,有人不忍心看着这个公主只会后悔,不知道如何的挽回,于是告诉她:司马相如做得赋好,何不让他做一首思念的赋,换取君主的爱。只要他能回到自己的身边,那么我愿千金还赠。
“夫何一佳人兮,步逍遥以自虞。魂逾佚而不反兮,形枯槁而独居。言我朝往而暮来兮,饮食乐而忘人。心慊移而不省故兮,交得意而相亲……。忽寝寐而梦想兮,魄若君之在旁。惕寤觉而无见兮,魂迋迋若有亡。众鸡鸣而愁予兮,起视月之精光。观众星之行列兮,毕昴出于东方。望中庭之蔼蔼兮,若季秋之降霜。夜曼曼其若岁兮,怀郁郁其不可再更。澹偃蹇而待曙兮,荒亭亭而复明。妾人窃自悲兮,究年岁而不敢忘。”
有人说这《长门赋》是司马相如而作,而我却一直喜欢野史里说的卓文君而作,没有相思苦,如何作得情真与意切,那个同样会抛弃妻子的司马相如又如何懂得只闻新人笑,不知旧人哭的女子其相思之苦之恨之情深呢。
只可惜了阿娇,千金纵买得了这长门赋,脉脉此情空诉而已。那刘彻听得此文是否曾举头望残月,轻叹一声阿娇呢?也许他也曾徘徊过,也曾心里隐痛过,只是这一切对着紧闭的宫门时,关闭的誓言,关闭的梦,关闭的人在心中仅仅翻涌一下,便又重归原处。他默然的走了,转身的那一刻金屋轰然倒地,阿娇从此无处可藏。真真是佳期如梦短暂,誓言如风般无情,爱情它不过朝暮,可这一切真挚的人都在失去时才明白,才懂得。
哎,由此不禁想到人生长恨水流东,可是如今也不得不悲叹:人生的长恨又能被水带去何处呢?阿娇盼望着,不停的追问:他可来过,他可来过,他——可来过?所有人都不敢回答她,不是怕她的威严,而是怕那眼里的火一般的期盼。她不信,她真的不信啊,于是倔强的无数次倚栏凝望,望到曾经的雕栏玉砌,望到那个换了朱颜的卑微女子,只是没有望到向这边凝望一眼的他。她一遍一遍的吟唱,唱到杜鹃鸟儿不敢飞来,唱到百花无力凋残,却没有唱到那人的心里去。她绝望了……
史料记载:陈皇后数年后病逝,最后以翁主之礼与其母馆陶大长公主刘嫖一起葬于窦太后陵墓侧,即陪葬于汉文帝的霸陵。天可怜见,陈阿娇最后是和真正疼爱自己的母亲、外婆和外公埋葬在一起,而不是屈辱地和其他嫔妃一起埋在‘妃园’。写到这里不禁感慨,人有很多种死法,而最残忍的一种就是郁郁而终,郁郁而终也有很多种,而如阿娇的这一种算是爱情里最残忍的吧。当一个人所有的心血都熬干了,眼睛里会流出什么样的光芒呢?在今后的无数的年光里,又有多少这样的女子带着这样一份绝望的眼光慢慢的陨落呢。没有人数得清,也没有人在乎这些人,好些时候爱情在一个人的生命里它只占据着一点时光而已,所以恒定一个人多数是以成败论英雄,几千年来多少痴情男女,却是几人青史留名呢?对于一个世界的情感史来说,这是人类所丢弃的最美好的东西,可惜人类不觉得这算什么。那么和那几千万千前的恐龙,人有何区别呢。
金屋藏娇’是一个传诵千年的婚姻传奇,而阿娇这个天之娇女在这个传奇里一直被人以妒忌,狠毒的形象流传着,一直是古代女子的反面教材,但是即便是放在今天,又有多少男子会喜欢,一直的陪伴这样的女子一生呢。如此全心全意的爱你一个,为何这爱让你不能够满足,还要离我而去呢,是我给的不够,还是你要得太多,爱情不会告诉你答案,如果它告诉了你,那么它便抛弃了你,而你此时也绝望了爱情。所以连天上的月宫也是冰筑的,仿佛爱情是人间天上都不可饶恕的灵魂。
写这些时,不想写太多的阿娇背后的力量,包括她的母亲,她的外祖母给予她的一切光环,因为,我只想看一下爱情下的两个人,也没有写阿娇的狠毒和一切挽救的措施,并不是包庇什么,有时候爱情里的错误不可以用所有正常的思维来判断,那样爱情不悲,人也不可怜了,而我要搜集的只是爱情,不包括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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