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不好！不好！撞车了！棚子撞啦！撞啦！撞啦！”客车突然的颠簸和车内的喧哗把我从睡梦中惊醒。凭感觉，车可能撞在山坡上了。客车急刹滑行了十多米，一阵阵趋趔，终于停住了。
　　
　　这是08年1月23日晨6点，也是07年农历12月16日。我第一反应就是打开车窗，想知道怎么回事。可窗户象焊紧似的，任凭你怎么用力也打不开，冰雪已把窗户玻璃结垢。
　　
　　车旁一个女人阵阵的呻吟声，我知道一定出了车祸。
　　
　　“难怪何姐不愿坐1号，原来好危险嗷！”黄梦轩大声对我说。
　　
　　“赶快下车吧。”我的提醒，车内马上动作起来。危险关头，逃生是人的本性。
　　
　　车门前，寒风夹着细雨，吹进脖子里，筋骨紧缩，发现门前的脚踏板没了时，连打几个冷颤。车轮几乎三分之一悬着空，不知脚怎么跨出去，向前，就会踏空摔下去，前面就是悬崖，七八米深的斜坡和河流。我在迈出脚的瞬间，倒吸了口凉气。然后蹲下身，手紧紧抓住门把，慢慢把脚伸向后面。路面很滑，坚硬的冰面，险些滑倒。我不断的告诫后下的人，但还是免不了有人滑倒。
　　
　　这是一个很惊险的场面，如果车轮向前10公分或者5公分，我们全车人都会完蛋了，不翻得粉身碎骨，也会掉进河里冻死。好在车轮前，一个小小的不起眼的砖头堵住了车轮，这个砖头救了我们一车人的命呀。那个呻吟的女人横穿马路，司机容哥紧急刹车，哪知冰冻的路面很滑，车轮迅急速往右，冲过一排排水泥砖墙，撞在河边的围栏上，围栏撞翻了，剩下一个砖头，我们逃过了一劫。那女人受到了惊吓而摔倒。
　　
　　洁白通透的冰凌在寒嗖嗖的夜幕里，灰白银亮，寒光里的黑白画。细雨纷飞，落地成冰。山水路面草木晶莹，下弯的电线、鞠地的松树，无不被冰雪紧紧的裹住。恍若走进了童话世界。这原本是诗人吟诗，画家作画，摄影师拍照，孩子们溜冰雪战的美景。真想把叶尖上的冰凌穿成一串串天然的水晶项链。就是在这美丽的景色中，惨剧一幕幕发生。我们车出事后的半个小时，一辆120急救车翻倒在我们车后，成了被急救的车。桥面上，不到半小时，已经滑翻了8辆摩托。一辆小轿车踏了急刹，向后转了180°，把路旁挑担的农妇吓得跌倒在田里。
　　
　　天亮了，不见白肚。我们阴忧的躺在车里，体内的血液也冻结了一样，虽然穿得很暖很暖。
　　
　　二
　　
　　等待衡山交警和保险公司处理好后，已是第二天中午十二点，细雨不断的飘落下来，路面的冰雪更厚更硬了。车流缓慢前行，到达株洲已是晚上七点，男五人女七人各开一间房。每人泡上一个热热的澡，整个房间雾气腾腾，仙人境地，真成七仙女了。有人提议考验考验男同胞，打电话过去，问他们要不要特色服务，然后回家后向他们的太太告发。大家正笑作一团时，电话铃响了。小王接过电话，然后吐了吐舌头：“电话里问要不要特色服务？”大家哄的一下笑开了，不谋而同，一样一样的，小样。
　　
　　三
　　
　　货运费涨水似的，10元一件的货运费，涨到了15元，后上的还涨到20元，钱都往车主手里塞，生怕他不接，货在过年前回不了。平时专有人上货，这时自己动手，再大再重的包，也拽上车。
　　
　　客车返回时被交警指挥引上了京珠高速，二个小时候后，塞在了高速公路上。一辆接一辆，很快变成了长龙。这一堵又是一天一夜。最大的问题不是寒冷和饥饿问题，而是怎样找到排泄的地方，高速公路上车辆成龙，看不到尽头。路面厚厚的冰面，坚硬而滑，我们无法走下旁边的路沟。就三五人走到高大的货车旁，更有人干脆钻到车底下方便起来，哪想只潵了一半，货车门“碰”的一声下来了一个司机。我们“哈”的大笑起来，羞得忙提裤子。意想不到的是那人很幽默的接着说：“正常得很！”
　　
　　好不容易又熬过了一夜，车上的人再也熬不住了，开始怨声载道，有人不断的给省交通厅打电话，得到的回复是中午放行。
　　
　　当方便面吃腻了的时候，第三天的下午五点，车龙有移动的迹象，车上的人顿时兴奋起来，唱的唱，闹的闹，爱讲黄段子的小富把整车人逗得哈哈大笑。就在匝道口，我们车被一辆河北大货车追尾了。乐极生悲，高兴太早。“非常时期，大局为重。”交警一句话，矛盾顿时化开，不记得失，又各赶各的路。
　　
　　四
　　
　　生命有时脆弱得象一片带露摇曳的草叶，一只爬行的蚂蚁。任何一个随随便便的偶然都会使它折断、毙命。
　　
　　天黑之前，我们必须爬过这座山坡，赶到衡阳。否则，经过一夜气温的降低，路面的冰更厚更滑。这个决定对司机和乘客都是最大的考验。眼见路旁一辆一辆的货车停在那里，不敢挪动半步，何况我们车上有四十人，人命关天呀。司机小富凭的是二十年的经验壮着胆在开，我们每个人的心都象提着一壶冰水，双手抓紧的不是扶手，而是自己的心啦。
　　
　　车轮走走滑滑，一边是悬崖，一边是水塘。为了安全，只有靠左边的水塘这边行走，虽是违章的，但别无选择。整个山坡只有二辆车在爬行。天黑了下来，我们面对的是归心似剑的急躁和黑夜来临的恐惧和空洞。前面的货车咔的一下熄火了，为使马达不冷冻下来，必须尽快发动起来。客车上下去了六七条汉子，帮助推动货车。路面滑，人走在上面也会趋趔，使不着力。有的从村民那里弄来热水给车轮下的路面解冻，有的拿来稻草铺在车轮下。好不容易发动了，没走多远又熄火了。
　　
　　我们的车曲线而上，到了山头，小富心里没底，下车步行一里观看前面的情形，在确定没有车辆挡道后，才慢慢滑行，且不能踏刹脚，否则太危险了。
　　
　　终于过了衡阳。但有路人告诉我们：白天，一辆从广州回来的大巴翻在坡下的那条河里，车上二十多人死亡。这一消息无疑给我们身后扔了一个重型炸弹。好险呀！而我们在漆黑的夜里什么也看不见。那车人都是从广州打工回来过年的，也许有的二三年没回家，好不容易盼到过年了，就快与父母妻儿团聚了，却遇上五十年一遇的冰灾，永远的闭上眼睛，带着对亲人望穿秋水的盼望，永远的去了。
　　
　　新的一天又来临了，车上玻璃窗的遮阳膜早已被我的指甲刻满了花纹，指尖不断的划着一美女的侧面头像，这是我几十年的习惯，喜欢画人头像的侧面。逆境中学会了沉稳，也许命里注定我们要经历这场风险，尽管来回二十四小时就可以回家的路程，我们已经用了四天，剩下一半的路程不知还要多少天？但我们坚信，我们会平安到家。
　　
　　车上每个人的手机都差不多没电了，十元一碗的方便面吃了四天，每个人都担心身上的钱不够用。这时黄梦轩告诉我们：不要担心，他那还有一千元，够大家吃上一段时间。但在那种情况下，我们几乎饥不择食，不管村民来卖什么，能填饱肚子就行。非常时期，超非常的自我保护意识。
　　
　　五
　　
　　天黑了，路面又排起了长龙，今晚更是不能动弹了，好好的睡吧，急又有什么用。茶花的老公在电话里开骂了：说什么这么多天还不回来？死到哪里去了？茶花回骂：我有翅膀呀？能飞回去呀？我就不急呀？我女儿也短信不断。车厢里，两个小妹子呜呜的哭了起来。我们每个人的心都很沉闷，都快过年了，这么有史以来第一次在进货的路上堵上五天，而且不知道什么时候平安到家？
　　
　　当我们迎来又一个黎明时，车还在原地不动。经过一夜的降温，路面的冰更厚更硬了。三猴和我一路要看车龙堵塞的源头。沿着那弯曲起伏的长长车龙，终于看到了堵在龙前第一辆车。原来一辆拉煤的货车由于路滑横在马路中间，两个后轮掉下了路坡，根本没法开上来，马路被堵塞了三分之二，小的轿车还能通过，大的客车和货车就没法过去。
　　
　　三猴说想找个合适的农家煮饭吃，这么多天没吃过热腾腾的饭菜了，好想饱饱的“咶上”一顿。
　　
　　车主小朱在一个山坡上向我们招手，看着她那扒饭的手势，顿时明白，怎就这么合我们心意。可是这个坡很陡很长嘢！我们怎么上去？三猴不愧是猴精，动作快速麻利，沿着坡边沿手抓结冰的树枝，走在我前面，还伸出手示意拉我。我说：两个都会摔倒的。她坚持要拉。果真我身体胖，脚下象没根的树，又硬又滑，哪里能着力，一带就倒，两人同时摔倒在了路旁的菜地里。还一股劲的哈哈大笑，哪还有力气再爬坡呀。
　　
　　那个农家大妈很热情的接待了我们，把屋檐下的柴火搂进屋里，生起了大火。我们一车人就围着这炉大火驱赶身上的寒气。还架着一口大铁锅煮着大锅饭。真找到了人民公社大锅饭的感觉。
　　
　　柴火浓浓的黑烟，把原本几天没洗过脸的我们，熏得腊肉似的，大家你看着我，我看着你，都在傻笑。一盆热水，瞬间就黑乎乎的，可肥三亩田地。
　　
　　大家都盛了满满的一大碗白米饭，香喷喷的腊肉炒萝卜干，每个人都吃得那么香，农家大妈看着我们的狼狈吃相，嘿嘿的笑得合不上嘴。我们在感激大妈热香的饭菜时，都自觉地每人掏出十元钱。大妈说太给多了，说什么也要退掉。我们都很感激：大妈，我们四天没吃过热饭了，你的热情比柴火还温暖，我们永远会记得你那香喷喷的腊肉萝卜干的。
　　
　　车龙终于启动了，越往西南，冰冻越薄。大山大岭已冰冻封山，鸟也插翅难飞过，只能绕道广西全州。一路上，我们经历了太多的风险，也看到了太多的翻车事故。每个人的心理都经受了压抑、恐慌、郁闷、着急等考验。就在越过家乡的交界处时，车上的人都发出了：家乡我爱你的感慨。五天五夜后，我们经过艰难的长途爬涉，终于回到了家乡。
　　
　　装载我们货物的货车在十天后回来了，载着满身的冰雪的痕迹，真有如同迎接经过艰苦的战场上荣幸归来的战士。有雪、有泪、有汗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