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家的一位大爷病了，我去看他。我在外地一家药店工作了七年，虽说我没有考下执业医师，可是我的医术水平绝对达到医生的水平，我学的是中医，对于多数病的来龙去脉，我们都是可以通过望闻问切推断出来的。家乡是一片农村，那里的中医的水平，可能不如我，更何况，真要碰上明白的中医，也不容易。就算没有这些原因，我也应当去看看他，我们爷俩感情很好的。

    说到大爷，就要提到大爷的父亲五爷爷，五爷爷是民国时的读书人。据传闻他很有才分，他读了很多书，学贯天人。他走出了村子，走出了一个村落的传奇，他曾给南方一个军阀当过军师，是当时军政两界的知名人物。后来解放了，他也快老了，就去了青岛，在哪里闯出了一片基业。一个农村人，能做到这个程度也是相当的不容易了。他的意识，他的手段不是一般农村人所能比的吧。到如今，村中老人讲到他，还是津津乐道，佩服不已。

    在外面发达了，把家人带走，以后不回去了，总是可以的吧，可是五爷爷没有那样做，他舍不得这片生他养他的地方，这里有他的长辈，这里有他的乡亲，他要守住它，等以后他还要回来，叶落归根。所以，他把他的大儿子（也就是大爷）留在了这里，而他的其它的儿子，就去了青岛，再也没有回来过。岁月不撑过，风景一晃，大爷也六十岁了，他有三个女儿，后来又有了一个儿子，三个女儿俱已出嫁，儿子正上高三。他的儿子很内向，沉默寡言，喜欢一个人想事，只是不知他思考的是些什么。

    大爷是个文人，很有学问，他以前写过很多文章。只是他做人低调，知道这些的人不多，我也不知他发表过什么文章，因为他从来都不跟我说这些的。他是一个内秀的人，外表平常，看不出与别人有什么不一样。他喜欢写毛笔字，他的这手字是五爷爷教的，洒脱秀气。到如今，我们那里过年时写对联还是去找他，一是图省钱，二是这手字好看，拿得出手。他的象棋下得不错，我与他下过多次，我也自诩为高手了，只是遇上他，我总是输多赢少。这都是文人雅士的事情，文人的爱好，雅士的胸襟。不慕王侯，淡泊名利，自得其乐。

    大爷得了一种病，六七年了，到医院查，医生忙活了半天说，一切正常，没有病。可是没有病怎么会心里烦燥，浑身没有劲，干不了农活呢？那给你点药你吃吃看看吧。就这样，药吃了很多，见效也不大。后来辗转找了不少医生，却总说不出个所以然。大爷很犯愁，这么多年了，如何是好？我又不是没有什么事情，这样也就这样了，我还有个儿子，今年刚刚十七，来日正长，我要做的事很多啊。

    那天，我同大爷随意的交谈，我问了很多，大爷也说了很多，越说越烦闷，最后他就一支接一支的抽烟。我试了一下大爷的脉，三焦俱火，脾胃为虚，肝火洪大，肾脉细弱。我跟大爷说，这应是一种情志病，根在想问题太多。心情调好了，事无这么多，何来一身火？火从那里来的呢？吃饭，不是，易生气，也不是。这时大爷面前的烟灰缸里，烟头已达七八个。你抽烟太重了，不是一般的重。肝火导致胃虚，胃虚不能纳火，导致全身俱火，火多导致怪病，幸亏你修养的好，不然，你的病会更复杂。从戒烟开始吧。肺是金脏，调理不好就是火的源头。大娘在旁边说，以前大爷也想过戒烟，戒来戒去，没有戒掉，也就如此了了。我说，大爷可能年轻时胃就不好，有点虚，容易上火，现在火更大了，终于存不住，散发入全身。他们两人都不说话，我也不知说对了没有。

    大爷说，现在想起来，我这辈子很失败，想成的没有成，到了最后却是这步田地。幸亏亲戚还好，偶尔接济点，不然怎么过，实在不好说。我也只能说，是啊，现状越来越难了，应当想办法，结解决眼前的困境。学习经商行吗？文人是不经商的，王蒙都这么说，可是王蒙的境界不是我们所能达到的。人家是著名作家，一年少说也得几百万。你的字也值不少钱。去卖你的字吧？那只是个爱好，不能用来卖钱的。可是那些参加书画协会的，其最终目的，不也是为了钱吗？大爷说，书法家我认识不少，没见他们挣到钱。人家挣到钱能跟你说吗？有些事，没有做过，不可能知道内幕的。

    大爷是个热情的人，一手建筑技术不错，乡亲中有什么活找到他，从来都不推辞，可惜如今干不了了。安道理讲，乡亲们也该帮些，可是没有人管这些事。大爷想来想去，没有什么好办法，再说这年头谁管谁啊，你过得好还行，你过不好，人家不落水下石就已经不错了。

    大爷年龄大了，儿子还没有成人，这是他最愁的事。在我们那样的农村子里，挣分钱很难的，大爷很发愁，如今我这病也干不了活，真是难受。大爷年轻时候当过建筑工头，一做很多年头，后来厌倦了，也就不干了，只是不知为何，干了那么多年，也没挣多少钱，可能是不善于理财吧。既要挣钱，又不想得罪人，本身就很矛盾。

    大爷很情绪化，年轻的时候，他学习很好，五爷爷也想好好扶持他的，只是最后由于种种事情，终是没有用上劲。有些事是需要争取的，至少要有一种获取的意识。那时上过高中的人很少，村里想聘他当个教师，他嫌教师就是孩子王，没有出息，他志不在此，不做，到如今，当老师退休了都有退休金，数目还不低，却没有他的份。人的一生，是先要兴趣，还要先讲现实，不太好说清。

    我们所处的境界决定了我们不会太高雅，如果我日子过得很累，你又如何让我高雅。不能做别的，就去经商，不要求挣很多钱，只要不吃亏就好，经商者求利，不是不清白。若不为衣食愁，我也能驾一叶之扁舟，凌万倾之茫然，遗世而独立，羽化而登仙。我有重要事情做，还不能完全放开。为了身后事，我要想法解放自己，用一切有用的方法。现实不得意，就改造现实，不能追求高雅，更不能意气纵横。做点有用的事吧，如果你没有学过理财，你可能在一生中错过很多发达的机会，到如今也不算晚，古人云，朝闻道，昔死可矣。凡做学问，都是为了用。只要能够用着顺手，能够适应自己的，就是好学问，境界只代表了一种心境，很多时候却极端的不适应。

    读了那么的书，许多道理应当明白的，你的书法，你的象棋都可以作为立身之术，只在你能不能放下心事，能不能选择它，这真是一个问题。脚下有路，先把心态放正，选择自己可行的，走下去，不一定总是走不通。把眼光放远，我们还有明天，人生讲求有为，功成身退。我们没有成功，也就不能身退，只能追求有为。与世同俗，不是什么过错，就算我高于世俗也没有什么用，留下事迹后人说，那时我已不在，听与不听没有什么关系。我们所顾虑的只是做事不要太绝。如果把所有的人得罪了，也就没有路走了。我们只是提高自已的水平，等以后好了，我们也可以顾一下别人，留取一个好名声。在一切还不具备的时候，也只能先顾生存，先顾自己。脚下有路，路在探索之中，不探索也就永远找不到路。不是没有路，是没有发现路，人生很多路，不在大道上，在荆棘丛中。这样的路没有几人愿意走，可是走出了这里，前面一片平坦，这其中大有玄机，有几人能真看透呢？

    其实，大爷本来也完全可以不受这个累的，他四十岁时又要了一个男孩，当时高兴，也就给以后的路添了不少的麻烦。注定了他的以后会有一阶段很苦很累。既已如此，也就从这里起步，从这里打算吧，动用一切可以利用的力量，未必不能走出困境。不思进取，一味报怨，只会一直停在这里。我们是用我们的特长来发展的，利用自己的短处，总会吃力不讨好。穷也不可怕，要穷的从容穷的安心，做不到这一点，我们还是追求富裕吧。老了又何妨，老来创业的人也很多，老人的经验是一种不易得到的财富。人的一生总要艰苦备尝。（2009年6月13日星期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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