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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昌秩记---记一位忘年交

时间:2009/5/2 作者: 小舟 热度: 88125
  一
  
  却说安中校舍早已破旧不堪,连年没有维护,屋顶尽是朽木败瓦。稍有点风吹草动便摇摇欲坠。近来又有白蚁频频光临,更使屋顶危机四伏,险情如箭在弦上,一触即发。存在问题亟待解决。屋顶的维修迫在眉睫,那些苦撑时日的朽木败瓦早就该退役一把火了事,然后谋求更新换代。那些破瓦的缝隙更是让风雨雷电有机可乘,时而飞沙走石,来个突然袭击,时而引来活水,贸然造访一方课室。
  
  安中头目多方出击,呈报上级,却是叫天天不应,唤地地不灵。联系当地村政府,磨破嘴皮,虽是精神上很是支持,但是没有金钱,万万不能,在钱这个节骨眼上卡壳了。正当有人喊着让安中在毁灭中重建时,正当安中头目无处哭诉,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时,正当有人别出心裁的认为让安中破败下去,最好是弄得连课都不能上,得上成露天课才有望引起上级重视时,正当求爹爹告奶奶皆回天乏术时,却盼来了佳音,托安仁庵前佛祖的福,在善男善女的添油钱中划出若干万,在老人会的促动下,在佛祖忙碌了几天后,一解燃眉之急,将500多位师生从水深火热中解救出来,使安中之校舍得以苟延残喘,再燃香火。那一刻,我终于相信佛能普度众生,阿弥托佛,善哉善哉!
  
  二
  
  农昌就这样顺理成章的在安中横空出世了,他以一个包工头的身份闪亮登场。听说一直以来学校的维修工作都是他负责,正如他后来的吹嘘---专门剥削村政和学校。听说在众多花工中就数他水平最高,在安仁内可谓出类拔萃,无人可敌。
  
  接下来映入眼帘的就是这位忙前忙后的中年人,五十开外。前任校长称他为怪人。貌似潘安,头呈心形,头发黑里透白,较短,显得精神抖擞。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一笑起来就会眯成一条线,使他如老顽童般。花白胡子已有点气势。皱纹挺大,要是哪知不识好歹的蚊子想榨取他而不小心飞进皱纹里会被他脸部肌肉的耸动而顷刻间成为亡灵,偷鸡不成蚀把米大概就是这样吧。略显消瘦,一米七二的个子走起路来是尘土飞扬,一副雷厉风行的模样。常常穿着黑色西装和白色悠闲裤。他跑动于工场内外作总调度,指挥一支由十几人组成的工程队,有时也运载一点材料。全工场大大小小、内内外外的事情都得向他请示,让他拍板。常常与一个肥胖妇人(后来才知是他的夫人)出双入对。妇人筛沙子、上花土。听说这妇人在家挺乖顺的,在他喝完酒后总是很快为他盛上饭,两口子并无太多话语。
  
  农昌,农昌,本是农家妇女却被逼为“娼”,这是爱开玩笑的同事对他名字的别解,也是安中许多人津津乐道的话题,他却爽快的应下。不过,大多数人还是尊称为“农叔”,有人称他为“龙头大哥”。我喜欢叫他“农头”。
  
  因我的房间早已白蚁缠身,危险重重,于是自然而然的成为了农昌工程队锁定维修的首选目标。于是也就与他有了一番接触。闲时喝茶聊天,他也从工场中向我们走近了,我也有缘领略了他的风采。混熟了,什么话都无遮无拦,什么玩笑都可以开,以至于后来我们成为了忘年交。衣着整洁的他,耳听八方,眼观六路,广泛涉猎,博闻强记。他成了安中的一团火,烧得我们好是炽热。他说话干脆果断,常常是一番快言快语之后给人以大笑,自己却仍悠哉闲哉。
  
  某日,讲到要给安中校长室铺上地砖,春天一到,地面湿滑,头目进入房间便可一步跨到里面,少走几步,倒在地上摸索着头说:“不知头,不知头!”有时有急事要出来,跑得太快了,成了滑冰。不时拿那头目开刷,农昌也真是果敢。
  
  某日,他站在花坛前,一个修剪花草的工人进入学校,见他人高马大的倒像个头目,劈头就问:“你是不是校长?”“不是,副的。”农昌不假思索的应下。然后借题发挥一番,说这花该如何剪得,那来人听后连连称是,肃然起敬,毕恭毕敬的从口袋里摸出香烟递上,他那时笑得异常灿烂。
  
  三
  
  农昌说话时是眉飞色舞,不时的吐着烟圈,谈到激动处,忽然那边传来教室的雷鸣般的掌声,他马上说:“你们看,我说得多对,那边学生也在为我鼓掌!”听起来很是平淡的一句话从他口中说出就是不一样的效果,常常令人捧腹大笑。一次他说到材料问题,语气顿然激昂起来,“你们材料必须搞好的给我,价钱照街市算。某人虽跟我是亲戚,但亲戚归亲戚,材料搞太多烂货给我的话,我绝对不跟你们客气。”说得咬牙切齿,斩钉截铁,令人钦佩。
  
  “不要说公家的工作就能胡来,要是不小心让这杉木砸到人家孩子可就事大了,我领这份工作是不那么容易的,钱银先不说,一出事那就乱了套!”一番肺腑之言颇令我心悦诚服,尤其是那颗强烈的责任心。
  
  农昌整天嬉皮笑脸,大笑特笑。一次,他望着屋顶的工人说:“我是盯着人民币,全心全意为人民币服务,专门牟取暴利。”说得摇头晃脑。一旁的我不失时机的补上:榨取工人的血汗钱,剥削工人的劳力。我们都禁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我的房间率先整修。那些杉木拆下来轻轻用脚一踩,马上碎尸万段。年楚河装腔作势的说:“这杉木在上面留着,还有几天寿辰就可以见阎王!”当我的房间顺利封顶时,他乐呵呵的笑了:“小弟,这下可好啦,睡觉时不用担惊受怕,怕屋顶倒塌下来。亏你命大福大,这杉竟然砸不到你的头上。要是砸死你这个书生,那可就惨啦,安仁不知到哪里找个人赔你父母。”
  
  农昌工程队一路高歌猛进。“在农头的正确领导下,不对,应该是带领下”,我指着屋顶对农昌说,他当即意会,接下句:“还应该加上英明领导下。”我接下去说:“我们的安中一间间屋顶被掀翻,换成新的面貌。”
  
  四
  
  农昌说话不乏精彩处。一次他去村政府交涉维修事宜,经手款项的村书记为了省钱说地板不用管它,只修屋顶就好。那地板本来已是坑坑洼洼,学生扫地几乎成了挖地。农昌听了村书记的话后,据理力争,他摆出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模样,用手指头指着地板一字一顿的说:“你说不修地板我农头就偏偏要修,一间一间的修完后就让学生搬过去!”村书记听了这番话后说这样也对。农昌当即一副孺子可教的模样说:“你以为我农昌干活是闹着玩的吗?”
  
  “这班工人,又得收买他们又得有点权威,不是那么容易管的。那天村书记前来巡视,他们却在屋顶“侃码”,那“花时”加紧狠狠敲下去才对!一次我去工地看看,有一个工人还在下面,见我前来,迅速爬上屋顶,我就跟他说,爬好,小心摔下来我难以跟你父母交待,惨啊!”
  
  “有一个工人干活很随便,马虎应付,我马上要他下来,他问什么事,我说你下来就知道。他从屋顶爬下后,我当即付给了他几天的工钱并对说以后你不用来了。他怕得要命说农叔,以后我不敢啦。我就是这样,干我农昌的活干好就干,干不好就给我走开点。”
  
  农昌表面看起来虽是个大老粗,但文化水平却不低。一次喝茶时,雅兴大法,忍不住念了几段写他的话让他听听,并为他全文播读了旧作《关于修建安中新澡堂的决议》,在笑声中他不时的补充、加插。他不仅听出字、词、句、段、篇,并提出了修改意见,还从“三陪”一词中听出了我对现实社会的不满。他说应该把工程时间国庆长假改为安中头目的“头七”,还说这澡堂有多种功能,门后玻璃一举多用,男女教师可以把它当镜子用,可以在洗澡的时候欣赏着自己的胴体呢。
  
  一直忍不住想笑,一浮现起农昌的风趣语言时就觉得有一股笑意由心的不可阻挡、难以抑制的发出,一并浮现他的表情,时而横眉冷眼怒斥不平之事,时而不动声色的盯着前方拿人家开玩笑,时而眉飞色舞,手舞足蹈,凝神屏气若有所思,时而抱着双手,望向屋顶,指点破瓦,激扬工场。
  
  五
  
  安中有一张乒乓桌,置于操场中,成为我们课余的大舞台。没想到年近六旬的农昌倒是身手不凡。他打球时像个可爱的小孩,蹦蹦跳跳。他喜欢故弄玄虚,声东击西。有时更是故意“玩火”,把球吊得好高好高,吸引对手去扣杀,然后他会跑得远远的进行防守、回击。几次三番之后终于被我抓住了要害。一开始看到球正好扣杀,强攻却是吃力不讨好。强攻不得改为智取,我扬起板装腔作势要凶狠的扣球却在停留零点几秒后轻轻一推,球落到了前台。他见势不妙跑了回来,已是非常被动,你再来个左右开弓,就可以得心应手了,更会少了频频扣球的失误。当然,在你来我往互不相让的推拉中,他算得上老奸巨猾、老谋深算之辈,常常要好几个回合才能拿下一分,轻微的失误便会被他逮住,被他来个致命一击。于是有几个同事因为够不上他的节奏而常常被骗得来回跑动,如耍猴戏般,你气喘吁吁的疲于奔命,他却悠哉闲哉的打着,并不忘在一旁哈哈大笑。
  
  农昌打球貌似轻松,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实际上是格外的投入与专心致志。安中有很多人不幸败在他的手下。他真是一根难啃的骨头,心急者肯定会上当受骗,成不了大事。心急火燎是最要不得的,应该慢慢的心平气和的和他展开持久战,斗得他难以与你抗衡。他真是一只老狐狸,够难战胜的,不可轻敌,要以稳求胜,力争少失误。
  
  农昌打球时照样嘻嘻哈哈有说有笑,笑声不断。开球时总要来句“嘿”,脸上肌肉斜拉着,眼睛睁得圆圆的,脸上皱纹一条条绽出,嘴上还带着一抹浅笑。观球时他的嘴巴是说个不停,诸如评价别人的手势、打法。那天有一位同事打着打着竟然将脚挂在桌上,他迅速说那是一个狗拉尿的姿势。一次与他激战正酣,为了救一个险球我的乒乓板飞了出去,整个人扑了个空,脚一滑,摔在了地上,几乎是四脚朝天,人仰马翻。这一幕被他津津有味如讲故事般三番五次的提及:那天他跟我打球人钻入了桌底下,边说边哈哈大笑。
  
  观球聊天,我问他有没有干装修的活儿,他说有,什么花工、装修、修灶、修字的事统统都干,只有嫖他奶奶的事没有去干,只有跟他奶奶结婚的事没有去干。
  
  有时球打输了败下阵来,他还不妨来了一句“上去,代你爹报仇!”我顺利成章的接下去说:“好的,让我们来继承你的遗志!”他便举起乒乓板要打我,幸亏我跑得快,免遭一难。
  
  有时多人被他轮番斩杀,总是他做东,他就会吹嘘起来:“我本来想输一场休息一下,可你们总不给我机会。”有时我也学着他夸下海口,说一定要拿下这只老狐狸。输了便说现在功力不够,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当志在必得稳操胜券时就说:你气数已尽,退出江湖吧!赢下后也可以学着他的口吻说,准备入棺火化,锣鼓响,喇叭吹,某某永垂不朽。更可以为那些“遇难”的手下败将出一口恶气。
  
  六
  
  某日,安中上下喝了个酩酊大醉。头目疯疯癫癫,烂醉如泥。见他整个人歪歪斜斜,我们几个人上前去扶他一把,哪知一不小心我的眼镜被他大手一甩,掉在地上,好在并无大碍,安然无恙。头目傻兮兮的说着国语,手舞足蹈起来。我赶紧走远。一旁观看的农昌对我说,要是眼镜被摔破就当作是被狗咬了一口,或者说比被狗咬还倒霉。头目被众人好说歹说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几乎是把他整个人抬进房内安置在床上。一连好几个小时全无动静,农昌又大做文章了:“通知头目的家属,做好善后工作。刚才抬着他进去的时候要用几块“土角”垫上,盖上稻草,双脚迎向大门。不明就里的我一问才知是死人仪式,恍然大悟后来了句农昌的口头禅:祖考某某之墓,永垂不朽。”
  
  谈到两口子情韵,“农婶”真是无微不至,细心照料着老伴的饮食起居,早晨做饭后盛好了粥,中午把他买来的肉放好,农昌上桌吃饭,“农婶”就下厨炒菜,炒好之后才上桌一起吃。吃完饭又马上为他准备了洗澡的热水。我们几人都夸他命好。他得意洋洋的说:“要不,这丑人跟别人去!”说曹操,曹操到,“农婶”刚好来叫他吃点心,我与同事大笑起来,叫来“农婶”一问,倒是真实,确切无疑。不过在那时我们添油加醋的说两个人在吃饭时总说着话,“老头,快,把菜夹上!”“农婶”忙说是他在乱说话啦,根本没有这回事,我们也差点露出了破绽。
  
  后来,竟常常不自觉的就会浮现起他的笑脸,回忆起他的笑话,于是就有了一股写作的冲动。没想到我这样一个大男孩不去想女孩子却偏偏想念起一个老头来。人也真是奇妙,有些人朝夕相处却发觉动起笔来无话可说,而眼前的农昌不过短短几周的接触,却发觉有一肚子的话都难以穷尽。某天重回安中,远远的看见了他,飞一般的跑过去与他来了一个热情的拥抱,边跑边喊着“农头!一日不见”,他当即对上“如隔三秋”。我又说:“农头,你文能读诗,武能修屋顶,真是文武双全。”
  
  我曾经说过自己是爱做梦的,喜欢作想象。我想到了一个故事的梗概:为庆祝我们的忘年交,我专门写了一篇文章赠与他。这篇文章飘落他家,被他千百次提及的过年回家的千金小姐看到,心生爱慕。很想认识我,有目的的认识我。于是在他们有意安排下,在我自投罗网拜访他家时被他的女儿逮了个正着,一见钟情,如干柴遇烈火般熊熊燃烧起来。以后生米煮成熟饭,时机成熟,拣定良辰吉日成亲。于是我成了他的乘龙快婿。此后丈人、女婿一唱一和,一说一记,网进天下事,将所有欢乐储存,日子过得红红火火,有滋有味。当我把这个奇异的想法告知农昌时,他禁不住仰天长笑:“小弟,你最好想开一点,我女儿是绝对不会看上你的。”我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七
  
  这就是农昌,有了他的安中,其乐融融,欢声笑语荡漾着整个校园。学一学他的笑看风云,凡事皆能找到乐趣,这种达观开朗的人生态度正是我们终日在与学生进行“革命战争”所不可或缺的。
  
  这就是农昌,一个年近六旬仍整天开怀大笑如活宝般的包工头、老顽童。不管生人还是熟人,人多还是人少,他就是有办法一个劲的快言快语,一席话很快就可以让整个屋子的人笑个不停,越是回味,越觉好笑。于粗鲁中不失机智,不失细心。心直口快,幽默乐观,随时出口就能教人捧腹大笑,哪里有他就会有笑声陪伴。
  
  这就是农昌,一位可以与安中上下、男女老少打成一片的家伙,可以与安中众“酒国”英雄好汉觥筹交错的酒中豪杰。在我离开安仁后,依然深深的惦记着他。每年春节的大年初一早上,我都会在第一时间用打电话给他拜年,互致问候与新年的美好祝愿。
  
  后记:从2008年秋离开安仁已经将近一年的时间没有看到他,对他的想念依旧不变。想起他的热情待客,把我一个外乡人当作自家人一样看待,不知不觉间又有一股暖流在周身涌动。想起他的开怀大笑,豁达达观,在以后的生活中遇到不愉快、不顺心的事情时,也可以泰然处之,宠辱不惊。
  
  2005年2月作于安中
  
  后记为2009年3月6日凌晨一点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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