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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家屯(一)

时间:2009/2/15 作者: 张惠秋 热度: 91910
  一
  
  京包铁路沿线的郭垒庄,是万全县辖区公社所在地。沿途周边的何家屯。岸庄屯。龙池屯。旧阳屯算是郭垒庄公社几个比较大的村子。何家屯距车站西行五华里的路程。道路两旁。是几年前大队修路时。种植的白杨树。路中间则是两条被马车碾压的深深的辄迹。两边的大田里。三五成群的庄户人整理堰边的土埂。马车在往大田里送麦秸发酵的肥料。
  
  何家屯刘。李两大姓居多。刘姓分为南刘。北刘,外姓大都是外迁入住此处的外乡人。村中只有一条东西主路。上了年纪的老人。也很难说清楚南刘北刘的区分与这条路的关系。
  
  寒冬,村北面的四清渠已是冰结如镜,大田里仍有三三俩俩的庄户人再寒冷的冬日里忙碌着。四清渠堤堰边的白杨枯柳。被严冬削秃的只剩下开叉折断的树冠。下边多了一处新坟。坟前散乱着祭奠故人的供品和纸钱焚烧过余灰未燃的冥币残骸。身披很陈旧的山羊皮袄的郝万田蹲在坟前的不远处。陈旧的山羊皮袄散出惺惺怪味。嘴里含着很长的烟袋锅子。目光显得那样的呆滞。凌洌的西北风让近五十开外的爷们感到生活的孤独与无奈,坟前跪着他十七岁的小女儿赛赛。失声痛哭。头上系着的白布孝带被风吹的摆前摆后。两个儿子学有。学成带着孝帽安抚着妹妹。不时的去扶起伤心的妹妹。被妹妹拒绝了。老爷们疲惫的身子打了一个寒颤。他叹悉一声。似乎将内心的苦处告诉刚刚撒手人寰离去的妻子,他站起身来。将长长的烟袋锅子在鞋底边磕了磕。装进旱烟的布口袋里。缠绕了几下别在腰间,这才检起地上的铁锹夹在山羊皮袄的腋下。对两个儿子说“学有把你妹妹扶起来走吧……”树上孤单的黑老鸦一声一声间隔的叫着。老鹰再上空盘旋。
  
  何家屯六队的麻根赶着大车从四清渠下来。停在路边。冲着郝万田喊着“万田哥。时候不早了。叫学有把赛赛扶起来回吧。大冷的天在冻着……”
  
  “啊……麻根。你这是去那了。”
  
  “能去那呀。给咱们队四清渠大田里送车粪。这冷的天。那有啥活计可做呀……”学有。学成扶着妹妹赛赛离开了母亲的坟前。赛赛哭的眼睛红肿。还不时的抽泣着。几个人上了马车。麻根甩动着鞭子问“万田哥。嫂子走了二七了吧。以后呀。家里有啥娘们的活就拿过来。我们家的那口子。闲着也是闲着。整天也是没的做。过来帮一把。到时。万田哥你就言语一声。”
  
  “也没啥活。赛赛也不小了。慢慢让她学着做吧”
  
  几个人说着话。又有送粪的大车互相错让上了四清渠……大车慢慢进了村……
  
  晚饭刚刚吃过,大队的高音喇叭早早就招呼着受管制的四类分子到大队接受劳动改造,男男女女的二十多人站在大队的院子里,在他们中间大都是四五十岁的人。几个村干部观察着这些不首规矩的人。治保主任指手画脚语无伦次地训斥着“……我要提醒你们,明天从张家口下来的知识青年进村以后。不许你们和这些来的知青关系太近了……啊……要管好你们自己的孩儿,别他妈的见了城里的女学生就起外心。岸庄屯的一个后生把知识青年肚搞大了。这是犯法。现在中央让我们保护知识青年…啊…还有。特别是你们有女的…啊……也别有啥想法,说白了,口上来的知识青年。也看不上你们的女。承早死了你们这份心……谁也不会要你们这些四类分子家的女……啊,另外……还有,最近郝万田家的老婆死了,人死了就死了贝,一个受管制的四类分子的老婆,可还有人给他家送了烧纸钱……”治保主任提调了嗓门接着说“这就是阶级斗争,你们串通一起想干啥,搞复辟吗?……郝万田来了吗?……”人们相互巡视看了看,显得很平静。倚靠在墙边的郝万林这才说;“万田和支书请过假了……”治保主任随口骂了一句“请屁的假,谁批的……”
  
  “支书不批,谁去找这个麻烦。”郝万林顶撞了一句。人们不在做声,治保主任还在翻来覆去重复刚才的话。“……明天知识青年进村。要开全村欢迎大会。你们把大队院子收拾收拾。郝万林,你看着叫他们做生活吧……”几个治保干部离开了。
  
  大队的院子里。这些受管制的四类分子心态到也平淡。清扫院子。劳动干活看不出有任何的与众不同。一样的下地。一样的挣工分。似乎这些就是自己接受管制所要做的事。十个工分,四毛六分钱。着实让每一个庄户人感到生活的艰难,受管制的四类分子更是苦不堪言……
  
  郝万田的家,六四年四清运动,全家由张家口粮食局被下放到何家屯劳动改造,间隔十年,有三儿一女的郝万田亲身经历了晚年丧子的致命打击,三儿郝学军十三岁就夭折,多病的妻子近日也离开人世。小女儿赛赛眼下刚满十七岁。郝万田倚靠在烧热的土炕被褥垛边。看着灰暗灯下的女儿赛赛。内心痛感自责。愧对自己的儿女和过世的妻子。老大学有二十七岁至今还没成家。老二学成道也聪慧交际。也是最不省心的一个。过了这个冬天也就年满二十四了,可总也收敛不了太不安分的心。赛赛上了二年初中便不在上了。虽然个子是个成年人。长相和他妈年轻时像是姊妹。相貌随不出众。但生就的皮肤细腻白净。不大的双眼充满内涵。性格内向。少言寡语。家里从不和两个哥哥争执。这也是让郝万田最为牵心的一桩心事,……
  
  老大学有在自家院子里的茅厕清理着粪便。头上还带着裹着白布的孝帽子,破旧的黄胶鞋用针线绷着白布。冻的很实的粪便一块一块清倒在茅厕的一边。老二学成在给独轮车的轮胎补胎。天渐渐黑了下来。学有清理完茅厕。放下手中的活。对蹲在地上的学成说“算了。吃饭吧……”“啊。这就好……”学有从院子里抱进一捆玉米高粱结杆进了屋。放在锅台的炉灶前。屋里的躺柜上摆放着镶了黑框的郝万田妻子的照片。赛赛座在灶边的风匣前。拉着风匣。烟熏火燎的炊烟一股一股的从灶眼吹出。赛赛不时的揉搓着眼睛。锅里的饭菜冒着热气。坐在土炕边的郝万田干咳嗽了几声,拿起烟袋锅子装了一锅旱烟。对烧火的赛赛说:“赛赛,把灶门关上……”
  
  老大学有在木凳子上放着的脸盆里洗了一把手。随口问了句“爹,您老下午又去我妈坟上了?”“啊…下葬三天了。我去陪陪你妈。给你妈坟上添把土。”郝万田不动声色的说。学有把吃饭的小方桌放在炕上接着说“听说。明天知识青年下放到咱们村,又来了一群吃闲饭的。本来收成就二五眼。说是搞副业能挣到钱。咱队里就他妈的一个豆腐房。一个猪场。能挣几个,猪场的那些猪,我看让干部快杀完了,年根底也卖不了几个钱……哼,这些口上的学生能干点啥。这是抢饭碗来了。还让人活不活了。”郝万田用眼狠狠的冷了学有一眼“你哪那麽多废话,你能管得了吗。”
  
  “……咳。等着明年饿死吧。”赛赛把碗筷放在桌上,揭开锅盖。热气顿时充满了整个寒冷的土窑小屋。锅里蒸的土豆和玉米面窝头。笼屉蓖子下是小米稀粥。赛赛盛了满满一碗稀粥。递给炕上还在抽烟的父亲说“爹。吃饭吧……”郝万田这才在炕沿边上磕掉烟灰接过稀粥碗。学有脱了鞋上了炕。冲着院子喊着“老二。吃饭……”“啊……”赛赛把筷子递给还生气的哥哥问“大哥,知识青年哪个村都有,又不是咱们一个村子。再说了。这些知识青年的口粮是国家拨给他们的。你着啥急呀……”
  
  “你知道个啥,是国家拨给他们的。前半年国家是管他们。以后呢?队里就这点地,打多少粮也是在这一口锅里分,每年眼看着那麽多粮食拉走交了公粮。谁敢说一句,剩下的分给每人也就二百来斤。”学有看看低头吃饭的父亲。用筷子指着桌上的土豆说“成天吃这玩意,能顶饱吗……知识青年是饿不着,人家有挣钱的娘老子……”看着父亲不做声,学有把话转向妹妹“赛赛,以后嫁人找个有粮本的,大哥也好沾一光”
  
  “大哥,是不是口上的人都有粮本。你见过粮本吗?”
  
  正喝着稀粥的学有疑惑的慢慢抬起头看了看父亲。又看看妹妹赛赛说“我说老妹子。你真没见过粮本。”
  
  “我上那见去。没有……”
  
  “噢,还真是,咱们下来的时侯你才六七岁。还小……”学有把话转向父亲“爹。您老以前在粮食局仓库时,我觉得国家每月的供应粮。你们局里的那些人家里,不也是吃的和咱家一样吗。干嘛就您老有问题。单单把咱全家下放农村”郝万田把手中的筷子放在桌上。随手拿起蒸熟的土豆。脑海里翻腾着旧岁往事。学成攥着两棵鸡蛋进了屋。随手把鸡蛋交给妹妹赛赛。说“这几天。咱家的四只鸡都不好好下蛋了,三天就两棵。……”赛赛起身小心的把鸡蛋放进躺柜上的鸡蛋筐内。手在筐内摸动数着问“二哥。鸡门关好了吗?”
  
  “关好了……”学成拿起脸盆边的湿手巾擦了一把。跨在炕沿边上。端起桌上的稀粥碗喝了一口说“爹。刚才说啥呢……”
  
  “你大哥问起以前的事……咳…十多年了……六一年。国家最困难时侯,谁家都一样。那时。只有粮库的人和别人不一样的地方。是我们粮食局的干部。晚上没人的时候,工人们下了班。我们偷偷的把粮库回收的面袋子。都挨着个的抖一遍。把抖下的面粉用报纸包好拿回家。这样。百十个面袋。还能抖出四两半斤的面。回家给孩子们能做上一顿碗热汤面。其实。粮食局的每一个职工都这样做。六三年下半年生活才有所好转。六四年四清运动有很多人就为这事调离了粮食局。还好。咱们家你和你妹妹赛赛也没咋饿肚子……你妈她为这个家也没少吃苦,跟着我也遭了不少罪”郝万田看了看躺柜上摆放的妻子的照片。接着说“你妈的病呀。也就在那时落下的……”外间屋的门被风吃开了,窗户纸呼嗒呼嗒的响了一阵,学成起身去外间屋关门。隔壁院子里的大狗叫着。显然街上有人来了。手电的光拄晃动打在窗户的麻纸上。学有放下碗筷。“爹。有人来了……”
  
  治保主任刘殿魁披着布面黄绿的军大衣。手里拿着装有四节的手电筒。在院子里四下照着。另外还有三个治保干部。也前后跟随着。其中一个手里还拿着一米长的木把尖头铁榔头。没发现不同之处。便进了郝万田家与出来的学成。赛赛迎了照面。
  
  “你爹在吗?”赛赛没做声转身进了屋里。学成接过话头“在……”
  
  几个人撩开门帘相互进了屋里。看了看躺柜上的死者照片。治保主任刘殿魁这才对着炕上的郝万田说“万田,大喇叭吆喝四类分子到大队听见了没有?”
  
  “听见了。”
  
  “听见?…咋还不去。”
  
  “……刘主任,夜里个。我和支书请过假了,今儿是孩们他妈二七烧纸的日子。后半晌。我到坟上去了,给老伴添了把土……”
  
  “……家里在有事。你也得先和治保会的人打招呼。谁家没有事?……”刘殿魁两臂交叉。把长长的手电筒抱在怀中盛气凌人。他又环视了家里每一个角落。把目光停在赛赛身上说。“明天咱们村要来张家口的知识青年,公社的许主任强调各村的四类分子家的儿女们,少和口上的知识青年来往……”赛赛没有做声。刘殿魁的目光转向郭万田“要把你们自己的孩管好。小青年男男女女在一起,说不定会搞出点啥乱子。口上来的知识青年。都也不是你们想的那样。只不过比我们村里的娃多看了几天书。心眼多点……”学有抢过话“我说刘主任,这和我们家没关系吧。我家赛赛还小着呢。。知识青年来不来那是你们的事。再说了。我们不会去攀知青的高枝。我妹妹也看不上市里们的小白脸。”
  
  “你妹妹看不上。你们哥俩能保证不出问题吗。这是大队的决定。岸庄屯出的那事。全县嚷嚷遍了。谁不知道。你们这帮后生。就是管不住裤裆里那点事。好了。明天下午都到大队开会去。生产队不出工了……”
  
  “刘主任。生产队不出工。那记工分吗?”
  
  刘殿魁带着人走了。隔壁院子里的大狗又叫个不停。手电光在街上晃来晃去。村里的大喇叭唱着现代戏山西梆子《龙江颂》街上一片漆黑。只有大队部的路边亮着几盏路灯。灯光下看到零星飘落的雪花。……
  
  今天是知青进村的日子。晌午,村支书刘殿伟带着几名村干部从大队出来前往知青宿舍……零星的雪花把整个村子装扮的银装素裹。大队部对面的路边是一排青砖瓦房。磨房。缝纫组。小铁匠炉都设在这里。。排子房的最西边是旧宅老院。如今是村里唯一的供销社。铁匠炉的路西南斜对面是用砖砌成的一座两房高的近似于抗战时期的日伪军炮楼。楼的四面留有射击的枪眼。据说这是六十年代“深挖洞。广积粮”时期。大队组织村里的社员修建的……
  
  知青宿舍门前聚集着很多人。村支书刘殿伟披着光板皮袄。头上带着部队上的棉帽子。指挥着几个村里的年轻人从卡车上往下搬箱子。男男女女有十几多个城里的知青在卡车周边三五一群的扎堆说笑着。不时的再地上跺着脚。嘴里呼出着白色呵气。几个带口罩的女知青把军大衣裹的严严实实。眉毛和眼睫毛结了冰。
  
  知青的宿舍在村子最东面,是原来大队旧磨房的一处院子。两排砖房改建成现在的知青宿舍。排子房的后面是一片空地。用来知青种菜的自留地。可以说当时中央拨给每个知青三百元钱安家费也是建房用款。这些年知青的住房生活改善。也给他们的父母多少减轻了一些生活负担和工作压力。然而。这给农村大多数靠天吃饭的农民来说。确加重了他们更大的负担。知青的食堂里。是临时架起的两口大锅呼呼冒着热气。土豆白菜粉条。熬了一大锅。新玉米面的窝头还真的透着玉米的纯香。每个知青在房间里有站有坐。吃着中午饭。这些知青。今天上午才认识。现在感觉向是多年的好朋友。在烧热的土炕上。享受着与家一样的温暖。
  
  知青宿舍的大门口。一辆绿色的吉普车停在知青宿舍大门口。车上下来几个市里专门安顿知青工作的干部。大队书记刘殿伟及村干部与市革委会组成的欢送知青办的几位领导和公社的许主任走进知青宿舍每一房间。安顿这些知青。市革委知青办的白玉山主任十分客气。一再叮嘱身边的许主任。要照顾好这些孩子们。土炕上。正在整理被褥的一名学生气十足的男生。无意中看到白玉山主任。赶紧从炕上跳到地上笑着说“白叔。您也来了……”白主任看了看眼前个子不高的学生。恍然想起来笑着说“是文秋吧?”
  
  “是我。白叔……?
  
  “……文秋。你爸这段时间也忙。白叔就算是替你爸送你。啊。我说文秋,要好好在农村干。”
  
  “是。白叔我会的。”这个市知青办的白主任拍了拍眼前这个熟悉的学生。转向身边的许主任说“许主任。这是区革委会张主任的大儿子。小伙子很有才气。能写会画的……”
  
  许主任连连点头“…是,是。”
  
  午饭过后。知青和社员及大队干部们陆陆续续集中到大队的院子里。
  
  大队门前不远处的井台下。延伸很长的浮冰。几个孩子再冰上打着出溜。村里的大喇叭一遍一遍的催促开会的干部及社员们。
  
  不远处的供销社门前。站着七八个头围方巾的中年妇女和年轻的少妇。他们的身边是几个五六岁的男孩子在互相追捉玩耍着。少妇两手交叉揣在袖筒里。远远的用眼睛在这伙知青的人堆里瞟来瞟去调侃着……
  
  “……月她妈。你看那几个知青。天这麽冷,也不带上帽子。还京着头呢?”一旁的勤月妈随合着说“说的也是。……”旁边刘殿魁的媳妇插嘴“勤月她妈。我问过我家殿魁。你们家的勤月高中毕业。算回乡知识青年。假的。他们才是真的知识青年呢。过个两三年呀。人家又回去了。口上的多会也是口上的。回乡知青。也就是名字好听点。还是锄这二塄子地。……”勤月妈听着殿魁媳妇带刺的话。心理很不舒服。奈与她是治保主任的老婆。这个人事事总想占个上风。也就不在与她伦理。很不高兴的说“二嫂。咋说话呢”娘门们在唧唧喳喳的调侃笑着。一个四十多岁的爷们从供销社的门市出来。腋下还夹着半瓶白酒。破棉袄的袖子打着补丁。冲着几个妇人说“殿魁嫂子,。不是再说我吧。……殿魁嫂子。你家大来去年冬天不是娶了媳妇了。匝地。还想给你家老二学麽个知识青年?……那可不容易。”殿魁媳妇随口骂了一句“去你妈的。把你裤裆里的那两棵蛋换酒喝得了。留它干啥。”一旁的桂英嫂子把话头接过来“三哥。三嫂攒的鸡蛋可有数……瞧你喝的。红头涨脸的。你就不怕没进家门。就让嫂子把你踹出来……”“去。去。去,……”
  
  供销社几乎每天都要求村里的社员。把家里饲养的鸡下的蛋卖给供销社。即使供销社的人挨门挨户六毛五分的价格上门收购。收上来的鸡蛋也是寥寥无几。虽然大队强调私自把家里的鸡蛋卖给外人是资本主义。但社员们还是每斤七毛钱的价格卖给来村收购的外村人……老爷们总是在最冷的天气。偷偷的把家里的鸡蛋拿上两棵。在供销社的门市换二两酒。花二分钱买快臭豆腐。用细木棍挑着有滋有味的喝上一气。也许这就是生活在大田里的农民一种享受吧。
  
  大队院子里里外外集中了二三百人。刘殿伟书记站在桌前通过大喇叭给全村每一个社员讲目前的形势以及知识青年上山下乡来村的重要性。对面讲台前的长条板凳上座着刚来的每一个知青。社员们三个一群。五个一伙有的扎堆。没有任何规矩的来回走动。院子西北角站着村里被管制的四类分子。他们若无其实的面对这样的场合。好象也习以为常。司空见惯了。刘殿伟这个四十六七的农村支部书记。上了三年初中。在整个何家屯村四十开外的人群中。算是学厉最高的。说话频有些分寸。但家庭的世俗观念。并没有改变他的领导班子绝大部分是启用自家的兄弟和亲戚。治保主任刘殿魁。村主任刘世昌。贫协主席。妇联。部分生产队的队长。几乎都有裙带关系。这也许就是中国农村家族式形成的部落群体关系的延续。刘殿伟拿着指头粗细尺把长的麦克风。白话解读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的政策。“……这些从口上来的知识青年。是咱们村当前要做的一件大事。要做好他们的思想教育工作。也要解决好他们的吃住问题…啊…最为重要的是。这些知识青年来了以后。要分到你们各个生产队。你们当队长的。安排好他们的生活。做啥生活。可以先照顾轻一点的活计…啊…工分,就按八分。这是公社定的……另外。还有件事。我要说道说道…岸庄屯出的那桩事。各村传遍了,挺大的后生和下来的知识青年乱爱。把人家女知青肚整大了。人家父母能干吗。领着孩子告到公社。结果公安局把人抓了判了六年刑。你们谁家有后生的可注意了。管好自己家的孩。没事少往知青宿舍去调侃……啊……出了事。这辈子你就完了。啊。做了坏事。四类分子的黑锅。你就背上了。谁也救不了你……”知青们相互看看,觉得很没意思。几个女知青凉冰冰的脸上泛出红润。羞的低下头。支书还在陈述刚才的话。“……道理都给你们讲了。自己掂量着吧……”支书指着墙角边的那些人。和前排座着的知青说“你们也是认识认识。这些人就是咱们村的管制对象。就是四类分子。你们要时刻注意他们的一言一行。提高警惕……啊……”支书把手一摆。对墙角处站着受管制的这些人说“你们都过来。往前站站。叫知识青年认识认识你们。看看你们这份德行……”大队院子里的人都笑了。支部书记刘殿伟也面带微笑合不拢嘴。“……有啥可笑的。郑满昌。你站出来让知识青年看看你。长相就不是好人。斜眼歪嘴。疙瘩瘤腥的。天生就是个坏人像…心术他妈的就不正……你们在看看…郝万田。你也站在前边来……”人们在笑。没有一丝的严肃。知青们也把目光投向被管制的人群中间。难怪支书说这个郑满昌。长相就是个坏人。的确让每一个知青感到这个人的相貌怪异。恐怖。丑陋。郝万田含着很长的烟袋锅子。把山羊皮袄在怀里卷了一下。恭敬的站在离知青最近的面前。转身对支书刘殿伟操着很浓的乡音说“书记。新来的知识青年是革命的接班人。我是四类分子。离他们近点。让他们看清我。和我划清界限。我这人没特点。我的烟锅子最长。这样好认。四类分子郝万田就是我……”社员们互相谈论说笑着。支书刘殿伟还在不停的讲着……
  
  大队院子外面的人。开始三三俩俩的离开了。不远处的铁匠炉里。传出打铁的敲击声。风匣拉的呼呼做响。两个胸前挂着黑围裙师傅。把烧红的铁器件在铁砧子上。空敲实打着。大锤在小锤的敲击下。轻重缓急的打着烧红的半成品器件。地上散乱着刚刚打好的铁钉。马掌。铁匠炉门前的木桩上栓着准备打掌的辕马。辕马的前蹄在刨着地面。马的鼻孔垂着冰柱。一边的马车辕边。有人弯着腰在给辕马修整蹄面。车倌怀抱着红缨长鞭倚靠在车辕边……
  
  今天是郝万田妻子下葬的第三天。在农村。人们有这样的讲究。出殡后三天。统称二七。是给亡人烧纸的日子。郝万田一家忙活了一整天。晚上吃过晚饭。老二学成把白天没烧完的冥币纸钱卷了一包加在腋下出了家门。严冬。村子里几乎很少有行人走动。学成在自家的巷口处。摆放了祭奠故人的供品。把烧纸点燃。跪在地上。失声痛哭。泣不成声。沙哑的声音呼唤着“妈…妈…您老取钱来吧……”街邻四舍也为其悲痛。特别是郝万田更为妻子过早的离去。伤感倍至。听着老二学成在街上哭泣。他背靠被褥垛也是老泪纵横。赛赛。学有在安慰着父亲。
  
  郝学成给母亲重重的磕了三个头。缓缓离开。没进家门。有意识的拍了拍身上的衣服。这才推门进来坐在炕沿边。卷了一支旱烟。……
  
  冬月。西北风吹的各家的柴草麦秸哗哗乱响。
  
  何家屯进入每年最冷的季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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