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汉以前,茶被称为“荼”,荼,苦叶也,也被称之为苦菜,《尔雅》中记载:“苦荼,可作羹。”那时的人们已经学会用茶做羹汤,也有用茶掺在米里做饭,故苏轼有“周诗记苦荼,茗饮出近代”之说。而茗与茶并不等同,早些采的称为茶,晚些采的称为茗,也称荈。
民间制茶起源于三国时期,《广雅》中提到“荆巴间采茶作饼”,即后世所说的茶饼。自晋元帝起,吴,蜀一带已见茶叶买卖,到了唐朝,得运输便利,因此南北同俗,皆已好茶,《茶经》也应运而出。宋朝可说是茶的鼎盛时期,贡茶的产地往南推移,以龙凤为贵,称之为团茶,产于福建,其品精绝谓小团,贵比黄金。达官显贵以获赐一饼为幸事,贵族间更以斗茶为乐,所谓“茗肥而战”,在盏内亦在杯外。饮茶之风日盛,延至今日依旧不衰,只是,旧时的煎煮已改为今时的冲泡,更显便捷。
我喜欢喝茶,源自于父亲。父亲一生其好有二,一是读书,二是喝茶。父亲朋友甚多,其间不乏相交深厚者,得了好茶便送与父亲,所以家中并不缺好茶,绿茶居多。我十二岁随父亲喝茶,茶虽好,但初饮还是觉得苦,且永夜无眠,幸好在寒假中,白天可以补觉,倒也不觉得什么,只是夜里辗转,那时候还小并无心事可想,很是无聊。隔天,父亲给我一本《西游记》,让我睡不着的时候读,当然还有字典。寒假结束,我已养成挑灯夜读的习惯,也不再觉得茶苦,更可以安然入眠。
平日里,父亲喝茶并不讲究,但得了极品好茶,父亲是惜之又惜,只让我看一眼,就亲自封存,等闲暇时,必定搬出祖父用过的茶具,不知道哪里讨来的井水,煎水泡茶,乐而忘俗。一年中,这样的日子不过一二,每逢此时,父亲的心情就特别地好,与我谈茶诗,讲典故,滔滔地样子有些迂腐,也有些可爱。而只有这时,我才能拾到父亲的点滴,我一直觉得我象是蹲伏在主人脚边的小狗,心满意足地啃着骨头。
随父亲喝茶已经有些年月了,心得也有若干,骨头啃多了,便得陇望蜀地想吃肉。我曾笑父亲喝茶,是红楼梦中的史湘云,也宜墙角也宜盆。而我久耽于墙角,也想尝尝居于盆的滋味。一日,父亲谈梅尧臣的诗,诗中有曰:“末等无水晕,六品无沉柤,五品散云脚,四品浮粟花,三品若琼乳,二品罕所加,绝品不可议,甘香焉等差。”我说:“既不可议,可品,若不品,又怎知不可议。”言下之意,父亲了然,并不以为忤,只交代我储冬日之雪以做泡茶之水。
这件事,听起来容易,做起来实则难繁,磨人的很。那时候上海冬天还是落雪的,第一场雪是不能要的,等第二场雪落时,我拿着瓦罐和竹片去储雪。雪的最上面一层和最下面一层不能用,只取中间一层,雪装满大半瓦罐时,我已经累得腰都直不起来了。回转时,父亲已点燃加了木炭和松屑的红泥小炉,然后一边煮雪,一边教我如何分蟹眼,鱼眼,如何分茶拣茶洗茶,如何温壶暖杯,冲泡茶的手势,以及敬茶的礼仪。不知是我太过辛劳,还是好茶当得盛名,一经洗泡,香气成韵,一品之下,果然百骸皆舒,舌底生津齿颊留香,不解的是心底里竟生出丝丝缕缕的柔情。这柔情从何而来,为何而生,却是思之不得。
初试茶艺,虽如小儿得饼一般欢喜,心里对父亲更是艳羡不已。与其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此后,我留意翻看了一些关于茶的书籍,特意去听农学院老师讲茶,对茶的优劣与产地所处的地理环境,以及茶种的变异有了些概念上的了解。也曾跑去向茶农请教茶叶的质地和采摘时间与其相应的制茶过程。做了这些功课后,那时觉得,对茶艺我也算是登堂入室了,然而,父亲却觑得我的心思,调侃说我是管窥,学了些皮毛,懂了点表象,却沾沾有得色。又说,“人生如茶,浓时却淡,淡时却浓,时不同,地不同,人不同,茶也就不同。品茶如试心境,茶有优劣,而心无止境”。
父亲的话虽让我觉得惭愧,可我却不得要领。或者人生需要历练,如同茶需要煎煮一般吧。直至某日,与朋友登山,下山时,逢山间小雨,匆忙间避入山腰的瓜棚,农家倒是热情,备茶相待。站在棚口,听着雨打蕉叶,望着远处的山峦,和山谷里漫起的云烟,恍若仙境。喝口茶,只觉得清冽舒爽,乡间的野茶,居然也是回甘不绝。这时,才开始对父亲的话略有所悟。
红楼梦中,妙玉曾说:一杯为品,二杯为解渴,三杯即为牛饮。而我偶读卢仝的诗:“一碗喉吻润,二碗破孤闷。三碗搜枯肠,惟有文字五千卷。四碗发轻汗,平生不平事,尽向毛孔散。五碗肌骨清,六碗通仙灵。七碗喝不得也,唯觉两腋下习习清风生。”我不禁拍案叫绝,喝茶能喝出这般飘然,这般豪情,他可当属第一人。其实喝茶也好,品茶也罢,不必太过拘泥,人生亦是如此,或精致,或旷达,或散淡,或不羁,个中妙处,唯个人自觉,个人自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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