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个人或许与生俱来就应当早已有一种潜意识的习惯——眷恋故土,无论此人的为人好坏与处事善恶,这份感情上的习惯肯定是最真诚厚实的,我当然也不例外。“还乡”,简单的说即是回家。去年回家返乡的经历在某些人心中应当很深刻。连天飞雪,大路封阻,回乡艰难,据说在广州这座南方春都中就暂时滞留过数以百万的旅客。我幸好只遇上后半夜的风雪,火车上虽人满成患,倒并未尝到丝毫寒意。只是久别故乡,临下车时已眼底湿润,徒然站立在风雪中而不知归处。
“还乡”只是一段时间的旅程,不足一月,来去匆匆,但我的感受还真不少,寂寞与喧嚣皆有,悲伤与快乐俱在。这点我从近代作家郁达夫先生的《还乡后记》中也颇有发现。只不过,他对风景人物的描绘丰富而生动,情感幽思的抒发真挚又深厚,我是无法攀比的。
再说回家以后的一切仍一如往常,亲朋好友照例常来家中闲坐倾谈,无数个暖和的晴日几乎都沉浸在我家庭院那一片喧哗吵闹之中。我也像过去那样时而忙活,替父母亲打理着最简要的家务,比如擦桌洗碗、倒茶递水等等。有时候我也难免会顽皮地偷点儿懒,钻进那股嘈杂喧嚣的氛围中便不见踪影,任凭父母亲渐渐消远的喊叫声穿透厅堂。可是“热闹”确实值得高兴欢呼,我又岂能轻易放过呢?
或许有的人不以为然,喜欢安静的人绝对会讨厌吵闹,这当然是性格的使然。热闹在他们看来全无新趣,仅仅只有损伤视听的功效。但我并不如此认为,我常想越是最寻常最普遍的琐碎之事就越是能制造快乐,只因为生活的欢笑全在这里,人生的滋味也尽在其中。而当若干个琐碎一经拼凑,那恐怕能看到的、能听见的远不止“热闹”可形容吧!家庭是琐碎的核心,事业单是个附庸。无论尊据高堂还是贵为儿女,亲人朋友之间所有的欢笑才可称得上真正快乐,而这些总和热闹联系紧密。所以若你“还乡”之后,在那些拂风吹面的热闹中并未体会到这些快乐,我想你充其量只是一具游离肉身的躯壳。
如果可以拿什么去交换快乐,我情愿只用一份悲伤。试想悲伤若不可占有,而快乐相比过去又有所增加,那么人生绿野境内何尝不会处处芳香呢?然而我为何要提及悲伤呢?是否悲伤也值得你我颂歌呢?是否痛苦也可增进爱的祭奠呢?
应当说,谈及悲伤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而漫说永久快乐的人足可见其内心中早已是谎言昭昭。背诵过唐诗的人大约都会记得贺知章的“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这种凄切寥落的“还乡”之感我想不少人肯定会感同身受。如果说在其他的某个时候你想不到这句诗倒也没什么,但当有一天你忽然发觉你曾经所记忆、所留恋的美好事物突然全都改变,你就不难会有这种微妙的体会了。假若在物换星移之中又顿觉人事全非,你说不定甚有“庭有枇杷树,今已亭亭如盖矣”的感触。人这一生其实并不害怕风雨沧桑,也应当过惯了岁月无情的空空迷日,但在潮汐涨落、四季更替中却最难消受久积于心的感情之债。所以在基督徒眼里,人来世间一回其实只为偿还前世的欠帐,赎对今生的罪过。然而我在这些方面上的信仰还未到真纯洁净的地步,我只知情感单薄孤寂,难以度化佛祖菩提。
对我这样蝼蚁般的人而言,悲伤或快乐就已算富足。我强调过琐碎的重要,那只是因为在我的生活里所有的一切都太平常,一日三餐咸咸或淡淡并没什么特殊。当柴米油盐酱醋茶缓缓冉冉升起缕缕炊烟之时,我只看见空气里似乎摇曳着父母双亲飘飞的斑白发丝,仅听到弟妹们或粗壮或尖细的嗓音渐渐高远缥缈……也许这就是所谓的悲伤吧?“未老莫还乡”大概也在强调这个意思。岁月无痕是悲伤,人事变更是悲伤,她们太多太厚太沉太旧太悲切太感伤,但我相信你我所悲伤的将远远不止这些。当一个人年岁逐渐增加,他的人生经验也将随之剧增,情感内外的悲伤也会随后光临。看透一切的人只当花开花谢、云卷云舒,看不透一切的人只好沉沦苦海、逍遥人世。“花无千日红,人无百岁好”,我想人生之内的所欲与所求、所怒与所恨、所苦与所恼、所累与所怨等等都并非仅在悲伤之情中。年岁若无情,悲伤才有意。或许悲伤才可释放某种人事遗憾,或许悲伤方能镌刻某种岁月邂逅,正如你在不经意间赏识过一朵花的秀美、品味了一杯茶的清淡、赞颂过一棵树的壮实、夸耀了一个人的卓越一样……
总之无论悲伤也好,快乐也罢,如果感情永在,真心常驻,我心甘情愿做个像朱自清先生所说的既爱热闹又乐独处的人。这样快乐与悲伤兼有,人生将何其富足!
2008年3月5日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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